之至也。若专用比兴,患在意深,意深则辞踬。若但用赋体,则患在意浮,意浮则文散;嬉成流移,文无止泊,有芜漫之累矣。若夫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至於楚臣去境,汉妾辞宫,或骨横朔野,或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戍,或杀气雄边,塞客衣单,霜闺泪尽。或士有解出朝,一去忘反;女有扬蛾入宠,再盼倾国,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释其情?故曰:「诗可以群,可以怨。」使穷贱易安,幽居靡闷,莫尚於诗矣。故辞人作者,罔不爱好。今之士俗,斯风炽矣。才能胜衣,甫就小学,必甘心而驰骛焉。於是庸音杂体,各为家法。至於膏腴子弟,耻文不逮,终朝点缀,分夜呻吟。独观谓为警策,众视终沦平钝。次有轻荡之徒,笑曹刘为古拙,谓鲍照羲皇上人,谢今古独步。而师鲍照,终不及「日中市朝满」,学谢劣得「黄鸟度青枝」,徒自弃於高听,无涉於文流矣。嵘观王公绅之士,每博论之馀,何尝不以诗为口实。随其嗜欲,商榷不同,淄渑并泛,朱紫相夺,喧哗竞起,准的无依。近彭城刘士章,俊赏之士,疾其淆乱,欲为当世诗品,口陈标榜。其文未遂,嵘感而作焉。昔九品论人,《七略》裁士,校以宾实,诚多未值。至若诗之为枝,较尔可知,以类推之,殆同博弈。方今皇帝,资生知之上才,体沈郁之幽思,文丽日月,学究天人,昔在贵游,已为称首。况八弦既掩,风靡云蒸,抱玉者连肩,握珠者踵武。固以睨汉魏而弗顾,吞晋宋於胸中。谅非农歌辕议,敢致流别。嵘之今录,庶周游於闾里,均之於谈笑耳。(《梁书·锺荣传》)
◇诗品上
古诗,其体源出於《国风》。陆机所拟十四首,文温以丽,意悲而远,惊心动魄,可谓几乎一字千金。其外「去者日以疏」四十五首,虽多哀怨颇为总杂,旧疑是建安中曹王所制。「客从远方来」,「橘柚垂华实」,亦为警绝矣,人代冥灭,而清音独远,悲夫。
汉都尉陵诗,其源出於《楚辞》,文多凄怆,怨者之流。陵,名家子,有殊才,生命不谐,声颓身丧。使陵不遭辛苦,其文亦何能至此。
汉婕妤班姬诗,其源出於李陵。《围扇》短章,辞旨清捷,怨深文绮,得匹妇之致,侏儒一节,可以知其工矣。
魏陈思王植诗,其源出於《国风》。骨气奇高,词彩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今古,卓尔不群。嗟夫,陈思之於文章也,譬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音乐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俾尔怀铅吮墨者,抱篇章而景慕,映馀晖以自烛。故孔氏之门如用诗,则公干升堂,思王入室,景阳潘陆,自可坐於廊庑之间矣。
魏文学刘桢诗,其源出於《古诗》。仗气爱奇,动多振绝。真骨凌霜,高风跨俗。但气过其文,雕润恨少。然自陈思以下,桢称独步。
魏侍中王粲诗,其源出於李陵。发愀怆之词,文秀而质羸。在曹刘间,别构一体,方陈思不足,比魏文有馀。
晋步兵阮籍诗,其源出於《小雅》。无雕虫之功,而《咏怀》之作,可以陶性灵,发幽思。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会於《风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远大,颇多感慨之词。厥旨渊放,归趣杂求,颜延之注解,怯言其志。
晋平原相陆机诗,其源出於陈思。才高辞赡,举体华美。气少於公干,文劣於仲宣。尚规矩,不贵绮错,有伤直致之奇。然其咀嚼英华,厌饫膏泽,文章之渊泉也。张公叹其大才,信矣。
晋黄门郎潘岳诗,其源出於仲宣。《翰林》叹其翩翩然如翔禽之有羽毛,衣服之有绡,犹浅於陆机。谢混云:「潘诗烂若舒锦,无处不佳,陆文如披沙简金,往往见宝。」嵘谓益寿轻华,故以潘胜,翰林笃论,故叹陆为深。余常言陆才如海,潘才如江。
晋黄门郎张协诗,其源出於王粲。文体华净,少病累。又巧构形似之言,雄於潘岳,靡於太冲。风流调达,实旷代之高手,词彩葱青,音韵铿锵,使人味之,不倦。
晋记室左思诗,其源出於公干。文典以怨,颇为精切,得讽论之致。虽野於陆机,而深於潘岳。谢康乐常言:「左太冲诗,潘安仁诗,古今难比」。
宋临川太守谢灵运诗,其源出於陈思,杂有景阳之体,故尚巧似,而逸荡过之,颇以繁芜为累,嵘谓若人兴多,才高博,寓目辄书,内无乏思,外无遗物,其繁富宜哉!然名章迥句,处处间起;丽典新声,络绎奔会。譬犹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未足贬其高洁也。初,钱塘杜明师夜梦东南有人来入其馆,是夕,即灵运生於会稽。旬日而谢玄亡。其家以子孙难得,送灵运於杜治养之。十五方还都,故名客儿。
◇诗品中
一品之中,略以世代为先後,不以优劣为诠次。又其人既往,其文克定。今所寓言,不录存者。夫属词比事,乃为通谈。若乃经国文符,应资博古,撰德驳奏,宜穷往烈。至乎吟咏情性,亦何贵於用事?「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风」,亦惟所见。「清晨登陇首」,羌无故实。「明月照积雪」,讵出经史。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颜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