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热,先以为吾父母酒醴,乃敢尝酒。获二麦,以为舅姑羞酱,乃烹饪,祭祀宾客婚姻赠遗无所失。姊妹之无依者悉来归,四方学者馆饩莫不得所。有遘悯不自得者,终默默未尝有所言也。以余好书,故家有零落篇牍。辄令里媪访求,遂置书无虑数千卷。

  庚戌岁,余落第出都门,从陆道旬日至家。时芍药花盛开,吾妻具酒相问劳。余谓:「得无有所恨耶?」曰:「方共采药鹿门,何恨也?」长沙张文隐公薨,余哭之励,吾妻亦泪下,曰:「世无知君者矣。然张公负君耳!」辛亥五月晦日,吾妻卒。实张文隐公薨之明年也。

  后三年,倭奴犯境,一日抄掠数过,而宅不毁;堂中书亦无恙。然余遂居县城,岁一再至而已。辛酉清明日,率子妇来省祭,留修圮坏,居久之不去。一日,家君燕坐堂中,惨然谓余曰:「其室在,其人亡,吾念汝妇耳。」余退而伤之。述其事,以为世美堂后记。

  重修承志堂记吾家旧宅在宣化里者,吾大父亦不知其何所始。第云高大父于成化初,始创承志堂。时大父方龆龀,上梁之日,有二鹤翔止于梁上,观者千人,皆以为吉祥寿考之征。大父为太常卿夏公孙壻,夏公亲题其额曰承志堂。

  其后,高大父又自别创宅于须浦之上。吾生之年,高大父梦有人谓曰:「公何不作高玄嘉庆堂?」高大父觉而喜,曰:「城中必得孙矣。」城中,盖指今旧宅大父居也。已而吾与伯兄皆生,高大父遂以次年创堂须浦,顾太史九和为之记。然吾大父犹自居城中。

  先是,堂前尝有虹起属天。又大父辟西园,好植蔷薇,须浦创堂之前年春,花盛开,花中复有蕋,作重迭楼子,周围满架,五色灿烂,所未有也。西园南有井,虽大旱,不竭。人亦以为井泉甘美,能益人寿。以是大父与世父及先君,皆飨高年。

  隆庆二年,吾自吴兴还,因返旧宅。支撑倾陊,完葺破漏。明年二月,仅还旧日之观。欧阳公题王太师画像云:「画已百年,完之又可得百年。」吾修此堂,亦谓尚可及百年也。第年往岁徂,德业不闻,无以副前人命堂之志。且以去吾祖父之生存,不至十年,依依仰止,岂胜怵惕凄怆之情云!

  重造承志堂左右夹室记

  余既修承志堂,而左右室坏不可支,为撤而新之。其左,盖吾大父为世父与先君延师友讲习之所。时王汝矿先生居师席,而朱布政观、张佥宪宽,皆从王先生。而二公更为世父与先君师。时与先君同学,往往亦有贵者。其后世父复授徒于此室。余今亦方与学者讲论六艺,以修先业。故名其左曰论室。其右,则余先君喜恤贫士,故友张自新子宾,尝假以授徒于此室。先君为馆谷之,终岁不厌。子宾虽亡,当时从学如沈孝,犹从余游,能谈少年时事。又以为先君宾礼贤士之所,故名其右曰宾室。顾余仕宦不遂,既老而贫,无昔人开府节镇之荣贵;而妄尔改作,此余之所以已成而为之愧叹也。

  陶庵记

  余少好读司马子长书,见其感慨激烈,愤郁不平之气,勃勃不能自抑。以为君子之处世,轻重之衡,常在于我,决不当以一时之所遭,而身与之迁徙上下。设不幸而处其穷,则所以平其心志,怡其性情者,亦必有其道。何至如闾巷小夫,一不快志,悲怨憔悴之意,动于眉眦之间哉?盖孔子亟美颜渊,而责子路之愠见,古之难其人久矣。

  已而观陶子之集,则其平淡冲和,潇洒脱落,悠然势分之外,非独不困于穷,而直以穷为娱。百世之下,讽咏其词,融融然尘查俗垢与之俱化。信乎古之善处穷者也!推陶子之道,可以进于孔氏之门。而世之论者,徒以元熙易代之间,谓为大节,而不究其安命乐天之实。夫穷苦迫于外,饥寒憯于肤,而情性不挠。则于晋、宋间,真如蚍蜉聚散耳。

  昔虞伯生慕陶,而并诸邵子之间。予不敢望于邵,而独喜陶也;予又今之穷者,扁其室 曰陶庵云。

  畏垒亭记自昆山城水行七十里,曰安亭,在吴淞江之旁;盖图志有安亭江,今不可见矣。土薄而俗浇,县人争弃之。予妻之家在焉。予独爱其宅中闲靓,壬寅之岁,读书于此。宅西有清池古木,垒石为山;山有亭,登之,隐隐见吴淞江环遶而东,风帆时过于荒墟树杪之间,华亭九峯,青龙镇古剎浮屠,皆直其前。亭旧无名,予始名之曰畏垒。

  庄子称:庚桑楚得老聃之道,居畏垒之山。其臣之画然智者去之,其妾之挈然仁者远之。拥肿之与居,鞅掌之为使。三年,畏垒大熟。畏垒之民,尸而祝之,社而稷之。而予居于此,竟日闭户。二三子或有自远而至者,相与讴吟于荆棘之中。予妻治田四十亩,值岁大旱,用牛挽车,昼夜灌水,颇以得谷。酿酒数石,寒风惨栗,木叶黄落;呼儿酌酒,登亭而啸,忻忻然。谁为远我而去我者乎?谁与吾居而吾使者乎?谁欲尸祝而社稷我者乎?作畏垒亭记。 【常熟本小异。今从昆山本。】

  思子亭记

  震泽之水,蜿蜒东流为吴淞江,二百六十里入海。嘉靖壬寅。予始携吾儿来居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