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为一书以问左右,久苦多事,竟为足下所先,惭悚不可言也。来书称道过当,皆非无状所能仿佛。自少小为学,不过以记诵篆刻追世俗之好,真所谓浅见寡闻者也。年大以来,虽所谓寡浅者,亦复废忘,至于吏道法令民事簿书期会,尤非所长,素又不喜从事于此,以不喜之心,强其所不长,其荒唐缪悠可知也。而彭城自汉以来,号为重地,朝廷过采其虚名,不知其实无有也,而轻以畀之。自到郡以来,夏旱秋潦,继之以横流之灾,札瘥之余,百役毛起,公私骚然未已也。计其不治之声,闻于左右者多矣。仁人君子,不指其过,教其所不迨,而更誉之,何也?孔子曰:“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自今与足下往来相闻,知不徒为好而已,当有以告我者,不胜大愿。适会夫役起,无顷刻闲暇,书不能尽意,惟深察之。
【黄州上文潞公书】
轼再拜。孟夏渐热,恭惟留守太尉执事台候万福。承以元功,正位兵府,备物典册,首冠三公。虽曾孙之遇,绝口不言;而金滕之书,因事自显。真古今之异事,圣朝之光华也。有自京师来转示所赐书教一通,行草烂然,使破甑敝帚,复增九鼎之重。
轼始得罪,仓皇出狱,死生未分,六亲不相保。然私心所念,不暇及他。但顾平生所存,名义至重,不知今日所犯,为已见绝于圣贤,不得复为君子乎?抑虽有罪不可赦,而犹可改也?伏念五六日,至于旬时,终莫能决。辄复强颜忍耻,饰鄙陋之词,道畴昔之眷,以卜于左右。遽辱还答,恩礼有加。岂非察其无他,而恕其不及,亦如圣天子所以贷而不杀之意乎?伏读洒然,知其不肖之躯,未死之间,犹可以洗濯磨治,复入于道德之场,追申徒而谢子产也。
轼始就逮赴狱,有一子稍长,徒步相随。其余守舍,皆妇女幼稚。至宿州,御史符下,就家取文书。州郡望风,遣吏发卒,围船搜取,老幼几怖死。既去,妇女恚骂曰:“是好著书,书成何所得,而怖我如此!”悉取烧之。比事定,重复寻理,十亡其七八矣。到黄州,无所用心,辄复覃思于《易》、《论语》,端居深念,若有所得,遂因先子之学,作《易传》九卷。又自以意作《论语说》五卷。穷苦多难,寿命不可期。恐此书一旦复沦没不传,意欲写数本留人间。念新以文字得罪,人必以为凶衰不详之书,莫肯收藏。又自非一代伟人不足托以必传者,莫若献之明公。而《易传》文多,未有力装写,独致《论语说》五卷。公退闲暇,一为读之,就使无取,亦足见其穷不忘道,老而能学也。
轼在徐州时,见诸郡盗贼为患,而察其人多凶侠不逊,因之以饥馑,恐其忧不止于窃攘剽杀也。辄草具其事上之。会有旨移湖州而止。家所藏书,既多亡轶,而此书本以为故纸糊笼箧,独得不烧,笼破见之,不觉惘然如梦中事,辄录其本以献。轼废逐至此,岂敢复言天下事,但惜此事粗有益于世,既不复施行,犹欲公知之,此则宿昔之心扫除未尽者也。公一读讫,即烧之而已。
黄州食物贱,风土稍可安,既未得去,去亦无所归,必老于此。拜见无期,临纸于邑。惟冀以时为国自重。
【谢张太保撰先人墓碣书】
轼顿首再拜。伏蒙再示先人《墓表》特载《辨奸》一篇,恭览涕泗,不知所云。窃惟先人早岁汩没,晚乃有闻。虽当时学者知师尊之,然于其言语文章,犹不能尽,而况其中之不可形者乎?所谓知之尽而信其然者,举世惟公一人。虽若不幸,然知我者希,正老氏之所贵。《辨奸》之始作也,自轼与舍弟皆有“嘻其甚矣”之谏,不论他人。独明公一见,以为兴我意合。公固已论之先朝,载之史册,今虽容有不知,后世决不可没。而先人之言,非公表而出之,则人未必信。信不信何足深计,然使斯人用区区小数以欺天下,天下莫觉莫知,恐后世必有秦无人之叹。此《墓表》之所以作,而轼之所以流涕再拜而谢也。黄叔度澹然无作,郭林宗一言,至今以为颜子。林宗于人材小大毕取,所贤非一人,而叔度之贤,无一见于外者,而后世犹信,徒以林宗之重也。今公之重,不减林宗,所贤惟先人,而其心迹,粗若可见,其信于后世必矣。多言何足为谢,聊发一二。
【与章子厚书】
子厚参政谏议执事。春初辱书,寻递中裁谢,不审得达否?比日机务之暇,起居万福。轼蒙恩如昨,顾以罪废之余,人所鄙恶,虽公不见弃,亦不欲频通姓名。今兹复陈区区,诚义有不可已者。
轼在徐州日,闻沂州丞县界有贼何九郎者,谋欲劫利国监,又有阚温、秦平者,皆猾贼,往来沂、兖间。欲使人缉捕,无可使者。闻沂州葛墟村有程者,家富,有心胆。其弟岳,坐与李逢往还,配桂州牢城。虽小人,而笃于兄弟,常欲为岳洗雪而无由。窃意其人可使。因令本州支使孟易呼至郡,喻使自效,以刷门户垢污,苟有成绩,当为奏乞放免其弟。愿尽力,因出帖付与。不逾月,轼移湖州,相送出境,云:“公更留两月,必有以自效,今已去,奈何!”轼语:“但尽力,不可以轼去而废也。苟有所获,当速以相报,不以远近所在,仍为奏乞如前约也。”是岁七月二十七日,使人至湖州见报,云:“已告捕获妖贼郭先生等。”及得徐州孔目官以下状申告捕妖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