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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牧斋有学集-清-钱谦益-第82页

之诗,殆无愧焉。
  余采诗于本朝,于松得陶宗仪九成,于昆得龚翊大章,皆以通经博古,蔚为儒宗。俗学波流,先民不作,垂三百年。而麟士崛起,与二君子相望于江乡百里之间,其可不表而出之哉!余故特为之论著,庶几后之论诗者于经学芜秽、雅颂废坏之后,而犹知有儒者之诗,则自余之目麟士始也。
  【陆敕先诗稿序】
  余老归空门,迢然以前尘影事,洮汰一切,顾于生平旧游昔友,未能舍然。风前月下,时时馀尘瞥起,自知犹落情网中,悔忏除不早也。
  陆子敕先别余垂二十年,客岁赋上巳文宴诗连章及予,予心为痒痒然。顷手排其诗稿视予,寒窗短檠,读之分夜,不忍释手。庄生有言:“越人去国,期年见似人者而喜,逃虚空者闻人足音,跫然而喜。”古之至人犹不能无情,而况于予乎!佛言众生为有情,此世界为情世界,儒者之所谓五性六情也。性不能不动而为情,情不能不感而缘物。故曰:“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诗者,情之发于声音者也。古之君子笃于诗教者,其深情感荡,必著见于君臣朋友之间。少陵之结梦于夜郎也,元白之计程于梁州也,由今思之,能使人色飞骨惊、当飨而叹、闻歌而泣,皆情之为也。余老耋屏居,为人世之长物,而敕先回翔记存,若昆弟亲戚之謦咳于吾侧者。昔人梦中相寻,再三却反,何以异此?敕先盖斯世之有情人也,其为诗安得而不工?读敕先之诗者,或听其扬征骋角以按其节奏,或观其繁弦缛绣以炫其文彩,或搜访其食跖祭獭、采珠集翠以矜其渊博,而不知其根深殖厚,以性情为精神,以学问为孚尹。盖有志于缘情绮丽之诗,而非以俪花斗叶颠倒相上者也。
  余于采诗之候,撰《吾炙集》一编,盖唐人箧中之例,非敢以示人也。长干少年疑余复有雌黄,戏题其后云:“杜陵矜重数篇诗,吾炙新编不汝欺。但恐旁人轻着眼,针师门有卖针儿。”闻者一笑而解。今吾叙敕先诗,趣举吾两人交情,不敢妄有论次。老人多畏,如此可笑也。然敕先年力俱富,其诗名当益高。世之啁嘲者,将不能致师于敕先,而又以贩针罪我乎?敕先其善备之哉。
  【周孝逸文稿序】
  曹子桓云:“文章以气为主。”李文饶举以为论文之要。而余取韩李之言,参之退之曰:“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此气之溢于言者也。”习之曰:“义深则意远,意远则理辨,理辨则气直,气直则词盛,词盛则文工。此气之根于志者也。根于志,溢于言,经之以经史,纬之以规矩,而文章之能事备矣。不养气,不尚志,剪刻花叶,俪斗虫鱼,徒足以佣耳。借目鼠言空鸟言,即循而求之,皆无所有。是岂可以言文哉?”
  娄江周孝逸学文于余,余以韩李之学告之。孝逸退而深思,收视返听,营魂涉入,处若忘,行若遗,以求其所以为文者,久之而有得,倾河注峡,汩汩乎其来裕如也。孝逸志义敦笃,以片言为死生,故其为文多燕赵悲歌、韩魏奇节之风,语及于捐生立节、送死字孤,骨肉交腾,声泪俱发,风阵雨,凌猎于纸墨之间。此非所谓理直气盛,溢于词而根于志者与!进而求之韩李之学不远矣。
  昔者吾师高阳文正公禀崆峒斗极之元气,以高明正直之学,回薄日月,与川岳俱峙。孝逸之从父别驾及其父孝廉,皆游于高阳之门,熏染其流风绪论。孝逸生而魁垒,驹齿蹴踏,其家风使然也。吴儿妖浮轻心,出胎视息,坐卧软暖窠中,不知天地间冰霜风雪,是何世界,春老花残,病骨如。读孝逸之文,蹙蹙然有燕幽筋骨、风劲弓鸣之思,以此知文章之馀气,感人远矣。
  戊寅初秋,别吾师于高河,临分执手曰:“公归自爱,天下多事,还须几个老秀才撑拄。”俯仰二十馀年,自伤老废。因叙孝逸之文,牵连书之末简,亦庸以有勖云尔。
  【族孙遵王诗序】
  伏暑向阑新桐初引族孙遵王侍陆丈孟凫过余,水亭啜茗,出其所著《怀园小集》求是正焉。余之不托于斯久矣,何以长子?
  窃常论今人之诗所以不如古人者,以谓韩退之之评子厚,有“勇于为人,不自贵重”之语,庶几足以蔽之。何也?今之名能诗者,庀材惟恐其不博;取境惟恐其不变;引声度律,惟恐其不谐美;骈枝斗叶,惟恐其不妙丽。诗人之能事,可谓尽矣。而诗道顾愈远者,以其诗皆为人所作,剽耳佣目、追嗜逐好。标新领异之思,侧出于内;哗世炫俗之习,交攻于外。ゼ词拈韵,每怵人之我先;累牍连章,犹虑己之或后。虽其申写繁会,铺陈绮雅,而其中之所存者,固已薄而不美,索然而无馀味矣。此所谓勇于为人者也。生生不息者,灵心也,过用之则耗。新新不穷者,景物也,多取之则陈。能诗之士所谓节缩者,川岳之英灵。所惜者,天地之章光。非以为能事,故自贵重,虽欲菲薄而不可得也。钟记室论《十九首》惊心动魄,一字千金。“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才两言耳,三百篇、楚词都无此义。庄生藏壑波匿观河世出,世间法一往摄尽。用此例观记室之论,斯为巨眼。阮公之《咏怀》、陶令之《饮酒》,彼岂知千载之下,更有何人?而皇皇索解乎唐人之诗,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