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西昌徐巨源序番禺黎美周之诗,以为太白以后一人,而自恨其不如。余惊怖其言,读美周之诗,心眩目眙,惝恍自失者久之。
广陵郑超宗邀诸名士,赋黄牡丹诗,糊名易书,属余看定,如唐人所谓擅场者。余取美周诗压卷,一时呼黄牡丹状元,镂朱提为巨杯,镌余言以识。去今二十年,岭邮中得其子所寄《莲须阁集》,撰文怀人,潸然出涕,徐而视之,卷帙如故。向之烂然夺目者都不忆记何处,岂陵谷贸易,诗以时更邪?抑朱碧错互,识以久徙邪?不然,则或者老向空门,舍离文字?向者之耳目茫然易向而不能自主也。
客曰:“不然。向之评美周,以巨源评美周也。今之评美周,以美周评美周也。向也实而今也虚,向也有待而今也无待也。”鸠摩罗什为儿时,随母至沙勒,顶戴佛钵,私念钵形甚大,何其轻邪?即重,失声下之,母问其故,对曰:“我心有分别,故钵有轻重耳。”征童寿之钵喻,则客言亦大有理,未知巨源今日戴钵轻重,视余,又何如也?恨越在二千里外,无从与巨源剧谈喷饭,聊书此以寄之。
【跋萧孟花烛词】
孟自西昌来,就婚南都,词人才士有名士悦倾城之羡,并赋《花烛词》,流艳人口,孟要余继声。暑夜酒阑,拍蚊挥汗,勉如卷中之数诸公之诗,鲜荣妙丽,反商下徵,幽兰白云之曲,而余以兔园村夫子摇腐毫,伸蠹纸,颂斯男而祝偕老,譬如乐工撒帐,歌满庭芳,匠人抛梁,唱儿郎伟,虽其俚鄙号嗄,不中律吕,而燕新婚者、贺大厦者亦心有取焉。唐人记嵩岳嫁女,田、邓韶两书生奉引相礼,虽为群仙所怜,倾折花枝,赐熏髓酒,然老措大,举止郎当,衣冠潦倒,应不免令碧玉堂上捧玉厢、托红笺人掩口窃笑。余之诗忝预群公之列,得无类是乎?孟归,属子晋刻其诗,趣为跋语甚急。余语子晋子,当是卫符卿李八百也。并书,以博孟一笑。
【明媛诗纬题辞】
明朝闺秀篇章,每多撰集,繁{艹仍}采撷。昔由章句竖儒孟浪品题,近出屠沽俗子回文锦字,涂抹《兔园》;紫凤天吴,颠倒裙带衤豆褐。侍中口病,指点河汉之机丝;浑敦形残,评泊霓裳之歌舞。徒使香奁掩鼻,美嫔捧心而已。
山阴王大家玉映名刻苕华肉齐环壁,松风入砚,金壶之汁不干;云母养笺,蚕书之体自作。游兹策府,荡我文心。绿笥丹筒,则卷盈方底;金箱玉版,则名溢缥缃。于是命缝人敕毛颖,拂毫素,戒赫蹄研匣,琉璃映澈。观书之秋月,笔床翡翠欲飞,点笔之风霜出入,岂但于千金褒贬有同,于一字命名诗纬。嗣音玉台,亦史亦玄,又香又艳,斯则聊同弃日,孝穆所以无讥诒我彤管,蔚宗为之三叹者也。
昔者上官昭容席人主并后之权,评昆明应制之什,丹铅甲乙,纸落如飞,遂使沈宋诸人俯首,一时流艳,千古玉映,以名家之女擅绝代之姿。齑盐自将,丹黄不御,聊以偏削消此馀闲。走群娥于笔端,笼娈诸于几上。玄音高唱,若嵩岳之会众真;墨兵萧闲,如吴宫之教女战。吕和叔《昭容书楼歌》曰:“自言文艺是天真,不服丈夫胜妇人。”悠悠古今,同斯永叹矣。道人心如水石,叙以梦言,匪云作戏逢场,聊亦助成水观。
【书瞿有仲诗卷】
余常谓论诗者不当趣论其诗之妍媸巧拙,而先论其有诗无诗。
所谓有诗者,惟其志意Τ塞,才力愤盈,如风之怒于土囊,如水之壅于息壤,傍魄结啬,不能自喻,然后发作而为诗。凡天地之内,恢诡谲怪身世之间,交互纬纟由,千容万状,皆用以资为诗,夫然后谓之有诗。夫然后可以叶其宫商,辨其声病,而指陈其高下得失。如其不然,其中枵然无所以而极其扯采撷之力,以自命为诗,剪采不可以为花也,刻楮不可以为叶也。其或矫厉矜气,寄托感愤,不疾而呻,不哀而悲,皆象物也,皆馀气也,则终谓之无诗而已矣。
契家瞿生有仲,亻累然书生,而有囊橐一世、牢笼终古之志气。其为诗,长篇如诉,短咏若泣,俄而雷叹颓息,扌舀膺擗В;俄而牢刺拂戾,踊跃,使读者怆然累欷,惝恍自失。徐而即之,则似攫龙蛇抟兕虎,欲与之斗而不能也。余观今之称诗者多矣,求诸声律排比之外而论其有诗无诗,则不能不推有仲,有仲通怀敏志,以余礼先一饭,偻而问道焉。老而失学,无以相长,则进而语之曰:“子之诗富有日新,不可以岁月判断。然吾观确庵子之所评定者,则子之质的也。昔者玉川子作《月蚀诗》,韩子心服焉,而隐其文曰:‘效玉川子作。’韩子之效之也,所谓约之以礼也。子之才华雄放兀,可以进步玉川,而确庵子则有志乎韩子之学者。评子之诗,引绳切墨,盖亦有约礼之思焉。子于是乎求之,有馀师矣。”
陶冶性情,杼轴理道,词约义丰,诗之正令也。若夫连章累韵,悦目偶语,以舆为同声,以嘈为多助,揽采烦则意象杂,伸写易则蕴蓄浅。陆士衡所谓寡情鲜爱,浮漂不归者,此才多之通病,而长胜之兵所以善败也。古人所以善居其有者,则必有道矣。以吾言商诸确庵子,以为何如也?
【书梅花百咏后】
今之论诗者以势尖径仄、扪枯守寂为宗,若咏梅花诗尤争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