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四年〉】
庆历三年秋,天子开天章阁,召政事之臣八人,问治天下其要有几,施于今者宜何先,使坐而书以对。八人者皆震恐失位,俯伏顿首,言此非愚臣所能及,惟陛下所欲为,则天下幸甚。于是诏书屡下,劝农桑,责吏课,举贤才。其明年三月,遂诏天下皆立学,置学官之员,然后海隅徼塞四方万里之外,莫不皆有学。呜呼,盛矣!学校,王政之本也。古者致治之盛衰,视其学之兴废。《记》曰:“国有学,遂有序,党有庠,家有塾。”此三代极盛之时大备之制也。宋兴,盖八十有四年,而天下之学始克大立,岂非盛美之事,须其久而后至于大备欤?是以诏下之日,臣民喜幸,而奔走就事者以后为羞。
其年十月,吉州之学成。州旧有夫子庙,在城之西北,今知州事李侯宽之至也,谋与州人迁而大之,以为学舍,事方上请而诏已下,学遂以成,李侯治吉,敏而有方,其作学也,吉之士率其私钱一百五十万以助。用人之力积二万二千工,而人不以为劳;其良材坚甓之用凡二十二万三千五百,而人不以为多;学有堂筵斋讲,有藏书之阁,有宾客之位,有游息之亭,严严翼翼,壮伟闳耀,而人不以为侈。既成,而来学者常三百余人。
予世家于吉,而滥官于朝,进不能赞扬天子之盛美,退不得与诸生揖让乎其中。然予闻教学之法本于人性,磨揉迁革,使趋于善,其勉于人者勤,其入于人者渐,善教者以不倦之意须迟久之功,至于礼让兴行而风俗纯美,然后为学之成。今州县之吏不得久其职而躬亲于教化也,故李侯之绩及于学之立,而不及待其成。惟后之人,毋废慢天子之诏而殆以中止,幸予他日因得归荣故乡而谒于学门,将见吉之士皆道德明秀而可为公卿,问于其俗而婚丧饮食皆中礼节,入于其里而长幼相孝慈于其家,行于其郊而少者扶其羸老、壮者代其负荷于道路,然后乐学之道成。而得时从先生、耆老,席于众宾之后,听乡乐之歌,饮献酬之酒,以诗颂天子太平之功。而周览学舍,思咏李侯之遗爱,不亦美哉!故于其始成也,刻辞于石,而立诸其庑以俟。
【又初稿附刊】
庆历三年,天子开天章阁,召政事之臣八人,赐之坐,问治天下其要有几,施于今者宜何先,使书于纸以对。八人者皆振恐失措,俯伏顿首,言此事大,非愚臣所能及,惟陛下幸诏臣等,于是退而具述为条列。明年正月,始诏州郡吏以赏罚劝农桑。三月,又诏天下皆立学。惟三代仁政之本,始于井田而成于学校。《记》曰:“国有学,遂有序,党有庠,家有塾。”其极盛之时大备之制也。凡学,本于人性,磨揉迁革使趋于善,至于风俗成而颂声兴。盖其功法,施之各有次第,其教于人者勤,而入于人者渐,勤则不倦,渐则迟久而深。夫以不倦之意待迟久而成功者,三王之用心也。故其为法必久而后至太平,而为国皆至六七百年而未已,此其效也。三代学制甚详,而后世罕克以举,举或不知,而本末不备又欲以速,不待其成而怠,故学之道常废而仅存。惟天子明圣,深原三代致治之本,要在富而教之。故先之农桑,而继以学校,将以衣食饥寒之民而皆知孝慈礼让。是以诏书再下,吏民感悦,奔走执事者以后为羞。
其年十月,吉州之学成。州即先夫子庙为学舍于城西而未备,今知州事、殿中丞李侯宽之至也,谋与州人迁而大之,事方上请而诏下,学遂以成,李侯治吉,敏而有方,其作学也,吉之士率其私钱一百五十万以助。用人之力积二万一千工,而人不以为劳;其良材坚甓之用凡二十二万三千五百,而人不以为多;学有堂筵斋讲,有藏书之阁,有宾客之位,有游息之亭,严严翼翼,壮伟闳耀,而人不以为侈。既成,而来学者常三百余人。
予世家于吉,滥官于朝廷,进不能赞明天子之盛美,退不能与诸生揖让乎其中。惟幸吉之学教者,知学本于勤渐,迟久而不倦以治,毋废慢天子之诏。使予他日因得归荣故乡而谒于学门,将见吉之士皆道德明秀可为公卿,过其市而贾者不鬻其淫,适其野而耕者不争垅亩,入其里闾而长幼相孝慈于其家,行其道途而少者扶羸老、壮者代其负荷于路,然后乐学之道成。而得从乡先生席于众宾之后,听乡乐之歌,饮射壶之酒,以诗颂天子太平之功。而周览学舍,思咏李侯之遗爱,不亦美哉!故于其始成也,刻辞于石,以立诸其庑。
【丰乐亭记〈庆历六年〉】
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饮滁水而甘。问诸滁人,得于州南百步之近。其上丰山耸然而特立,下则幽谷窈然而深藏,中有清泉氵翁然而仰出。俯仰左右,顾而乐之。于是疏泉凿石,辟地以为亭,而与滁人往游于其间。
滁于五代干戈之际,用武之地也。昔太祖皇帝尝以周师破李景兵十五万于清流山下,生擒其将皇甫晖、姚凤于滁东门之外,遂以平滁。修尝考其山川,按其图记,升高以望清流之关,欲求晖、凤就擒之所,而故老皆无在者,盖天下之平久矣。自唐失其政,海内分裂,豪杰并起而争,所在为敌国者,何可胜数!及宋受天命,圣人出而四海一。向之凭恃险阻,戋刂削消磨,百年之间,漠然徒见山高而水清。欲问其事,而遗老尽矣。
今滁介于江、淮之间,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见外事,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