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论下】

  天下之未治也,患三事之不立。苟其既立,则患其无以施之。盖君子为国,正其纲纪,治其法度,皆可得而知也。惟其所以施之,则不可得而知。周公之治周也,修其井田,封建百辟,可得而知也,其所以使天下归周者,不可得而知也。孔子之治鲁也,堕其三都,诛其乱政,可得而知也,其所以使羔豚不饰贾,男女别于道者,不可得而知也。孟子之所以治邾者,正其疆界,五口之家,桑麻鸡豚必具,可得而知也,其所以使之至于王者,不可得而知也。孔子、孟子之所汲汲以教人者,在其不可得而知,而其可得而知者,不详论也。曰:是有意于治者能之,然而亦不可去也,故其得为是国也,必举之以为先。由是观之,治国之地,圣人无之不得以施其圣。然而圣人之道,有所高远而不可及者矣。其于孔子之门,所谓政事,而冉有、子路之所能者,治国之地也。子路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冉有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是亦自以为能其地,而未有以施之云尔。然夫子许其能之,而不以为大贤,则夫子之道,深矣远矣。夫子平居朝夕孜孜以教人者,惟所以自修其身,而其所以修其政事者,未尝言也。盖亦尝言之矣,曰:“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所重民食、丧、祭。”是九者,凡所以为政而未足也。故继之曰:“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公则说。”是四者,所以成之焉耳。其意以为既成而后,以其平居自修之身施之。故《记》曰:“君子笃恭而天下平。”为有此具也。君子修其身,无所施之则不立。治其政事,无以施之则不化。当三代之治也,天下之事,无不毕举。虽后世之君,犹得守其法度,以为无过。惟无暴君,则天下可安。故伊尹之训太甲曰:“从谏弗弗,先民时若。”以为如是而可以为治已矣。古之人言治天下,若甚易然。今之人以为大言而不信,不知其有此地也,悲夫!世之君子,孜孜以修其身,恭俭忠信,欲以施之天下,终身而不见其成,则以为古之人欺我也。夫苟以为古之人欺我,虽有为之者,盖勉强而为之也。夫苟不欲而强为之,则其心益不自信,而道日疏。夫以不信之心,行日疏之道,以治无以为地之国,是以功不可成,而患日至。故莫若退而立其为治之地,为治之地既立,则身修而天下可化也。
 

 



 

 
●栾城集卷二十
◆策问三十四首
  【殿试武举策问一首】

  问:王者之兵不贵诈谋奇计,至于临敌制胜,良将岂可少哉!朕以天下为度,怀柔四夷,而西戎背诞,腰领未得。凡吾接之以恩信,怀之以礼义者,固有道矣。若夫示之以形,禁之以势,使之望而不敢犯,犯而无所得者,其术何由?伐其谋,散其党,使之退而不得安,安而不能久者,其道何以?夫隐兵于民,井田之旧法也,材官府兵犹行于后世,而保甲之复,民以为劳;以车即战,丘甸之遗制也,武刚鹿角犹见于近事,而车牛之役,世以为非。古者兵有奇正,旋相为用,如环之无端,其出入之法,今几绝矣。敌有阴阳,客主异宜,易之则宜,其先后之节,将何施焉?淮阴之伐赵,胜亦幸耳,使左车之说行,则计将安出?仲达之却蜀,非其功也,使孔明而不死,则胜将孰在?子大夫讲于兵家之利,而明于当世之务审矣。其以所闻,著之于篇,朕将览焉。

  【南省进士策问一首】

  问:三代、汉唐之法行于前世,而施之于今,辄以不效,何也?昔者,盖尝取经界之旧法以为方田,采府卫之遗意以为乡兵,举黜陟之坠典以为考课矣,然而为方田则民扰而不安,为乡兵则民荣而无益,为考课则吏欺而难信。三者适所以为患,不若其已也。《孟子》有言:“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为政必因先王之道。”凡今世之法,近古矣。政之近古,天下之所以治也,然而如彼三者独何哉?岂古之法,遂不可施之于今欤?抑亦救之不自其本,为之不得其道,以至于此也?

  【河南府进士策问三首】

  问:法立于上则俗成于下。故两汉之间,经各有师,师各有说,异师殊说相攻如仇雠,异己者虽善不从,同己者虽恶不弃。下逮魏晋,争者少止。然后学者相与推究众说,从其所长。至唐而传疏之学具,由是学者始会于一。数百年之间,凡所以经世之用,君臣父子之义,礼乐刑政之本,何所不取于此。然而穷理不深而讲道不切,学者因其成文而师之,以为足矣。是以间者立取士之法,使人通一经,而说不必旧。法既立矣,俗必自此而变。盖将人自为说而守之耶,则两汉之俗是矣。将举天下而宗一说耶,则自唐以来传疏之学是矣。夫上能立法,以救弊而已,成在于士。将使二弊不作,其将何处而可哉?问:三代之治,以礼乐为本,刑政为末,后世反之。儒者言礼乐之效与刑政之弊,其相去甚远。然较其治乱盛衰,其比后世若无以大相过者。盖夏后氏自禹再传而失国,乱者三世,商人再衰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