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而不知以自定。当此之时,其上之人刑之则惧,驱之则听,其势若无能为者。然及其为变,常至于破坏而不可御。故夫天子者,观天下之势而制其所向,以定其所归者也。夫天下之人,弛而纵之,拱手而视其所为,则其势无所不至。其状如长江大河,日夜浑浑,趋于下而不能止,抵曲则激,激而无所泄,则咆勃溃乱,荡然而四出,坏堤防、包陵谷,汗漫而无所制。故善治水者,因其所入而导之,则其势不至于激怒坌涌而不可收。既激矣,又能徐徐而泄之,则其势不至于破决荡溢而不可止。然天下之人常狎其安流无事之不足畏也,而不为去其所激;观其激作相蹙,溃乱未发之际,而以为不至于大惧,不能徐泄其怒,是以遂至横流于中原而不可卒治。昔者天下既安,其人皆欲安坐而守之,循循以为敦厚,默默以为忠信。忠臣义士之义愤闷而不得发,豪俊之士不忍其郁郁之心,起而振之。而世之士大夫好勇而轻进、喜气而不慑者,皆乐从而群和之,直言忤世而不顾,直行犯上而不忌。今之君子累累而从事于此矣。然天下犹有所不从,其余风故俗犹众而未去,相与抗拒,而胜负之数未有所定,邪正相搏,曲直相犯,二者溃溃而不知其所终极,盖天下之势已小激矣。而上之人不从而遂决其壅,臣恐天下之贤人,不胜其忿而自决之也。夫惟天子之尊,有所欲为,而天下从之。今不为决之于上,而听其自决,则天下之不同者,将悻然而不服。而天下之豪俊,亦将奋踊不顾而决之,发而不中,故大者伤,小者死,横溃而不可救。譬如东汉之士,李膺、杜密、范滂、张俭之党,慷慨议论,本以矫拂世俗之弊,而当时之君,不为分别天下之邪正以快其气,而使天下之士发愤以自决之,而天下遂以大乱。由此观之,则夫英雄之士,不可以不少遂其意也。是以治水者,惟能使之日夜流注而不息,则虽有蛟龙鲸鲵之患,亦将顺流奔走,奋迅悦豫,而不暇及于为变。苟其潴畜浑乱,壅闭而不决,则水之百怪皆将勃然放肆,求以自快其意而不可御。故夫天下亦不可不为少决,以顺适其意也。
 

 



 

 
●栾城应诏集卷七
【进策五道】
  【臣事上】

  ○第一道

  臣闻天下有权臣,有重臣,二者其迹相近而难明。天下之人知恶夫权臣之为,而世之重臣亦遂不容于其间。夫权臣者,天下不可一日而有;而重臣者,天下不可一日而无也。天下徒见其外,而不察其中,见其皆侵天子之权,而不察其所为之不类,是以举皆嫉之而无所喜。此亦已太过也。今夫权臣之所为者,重臣之所切齿,而重臣之所取者,权臣之所不顾也。将为权臣耶,必将内悦其君之心,委曲听顺,而无所违戾,外窃其生杀予夺之柄,黜陡天下,以见己之权,而没其君之威惠。内能使其君欢爱悦怿,无所不顺,而安为之上;外能使其公卿大夫、百官庶吏无所归命,而争为之腹心。上爱下顺,合而为一,然后权臣之势遂成而不可拔。至于重臣则不然。君有所为,不可以必争;争之不能,而其事有所必不可听,则专行而不顾。待其成败之迹著,则上之心将释然而自解。其在朝廷之中,天子为之然而有所畏,士大夫不敢安肆怠惰于其侧。爵禄庆赏,己得以议其可否,而不求以为己之私惠;刀锯斧钺,己得以参其轻重,而不求以为己之私势。要以使天子有所不可必为,而群下有所震惧,而己不与其利。何者?为重臣者,不待天下之归己,而为权臣者,亦无所事天子之畏己也。故各因其行事而观其意之所在,则天下谁可欺者?臣故曰:为天下安可一日而无重臣也?且今使天下而无重臣,则朝廷之事,惟天子之所为而无所可否。虽使天子有纳谏之明,而百官畏惧战栗,无平昔尊重之势,谁肯触忌讳,冒罪戾,而为天下言者?惟其小小得失之际,乃敢上章欢哗而无所惮,至于国之大事、安危存亡之所系,则将卷舌而去,谁敢发而受其祸?此人主之所大患也。悲夫!后世之君,徒见天下之权臣出入唯唯,以其有礼,而不知此乃所以潜溃其国;徒见天下之重臣,刚毅果敢,喜逆其意,则以为不逊,而不知其有社稷之虑。二者淆乱于心而不能辨其邪正,是以丧乱相仍而不悟,何足伤也!昔者卫太子聚兵以诛江充,武帝震怒,发兵而攻之京师,至使丞相、太子相与交战,不胜而走,又使天下极其所往,而翦灭其迹。当此之时,苟有重臣,出身而当之,拥护太子,以待上意之少解,徐发其所蔽而开其所怒,则其父子之际,尚可得而全也。惟无重臣,故天下皆能知之而不敢言。臣愚以为,凡为天下,宜有以养其重臣之威,使天下百官有所畏忌,而缓急之间,能有所坚忍持重而不可夺者。窃观方今四海无变,非常之事宜其息而不作,然及今日而虑之,则可以无异日之患。不然者,谁能知其果无有也,而不为之计哉!抑臣闻之,今世之弊,弊在于法禁太密,一举足不如律令,法吏且以为言,而不问其意之所属。是以虽天子之大臣,亦安敢有所为于法律之外以安天下之大事?故为天子之计,莫若少宽其法,使大臣得有所守,而不为法之所夺。昔申屠嘉为丞相,至召天子之幸臣邓通,立之堂下而诘责其过。是时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