淝上,归未及国,而慕容垂叛之,既反国而姚苌叛之,地分身死,终毙于二人之手。故后世皆多猛之贤,而咎坚之不明。吾尝论之,坚虽有伯者之略,而怀无厌之心,以天下不一为深耻,虽灭燕定蜀,并秦、凉,下四域,而其贪未已,兵革岁克,而不知惧也。晋虽微弱,谢安、桓冲为之将相,君臣相安,民未患晋,而欲以力取之,稽之天道,论之人情,虽内无垂、苌之衅,而坚之败,必不免矣。然坚以夷狄之余,而有帝王之度,其灭慕容、姚苌,收二姓之子弟,录其才能而官使之,布满中外,凡其旧臣无不疑者。若以世俗言之,则以渐除之,如猛之计得矣;若以帝王之事言之,则坚之意,未必过也。《大雅》之称文王曰:“殷之子孙,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肤敏,将于京。厥作将,常服黼■。”文王用人,其广如此,而坚何尤焉!德虽不若文王,而窃慕焉,顾其所以处之何如耳。文、武既没,周公、成王之际,殷之遗孽,犹与管、蔡间周之隙,曰:“予复反鄙我周邦。”故周公既克殷,改封微子于宋,而迁其顽民于洛邑,保厘东郊,作《多士》而抚宁之,所以虑其变者至矣。至君陈毕公,皆迭居成周,而董师之,故康王之命毕公曰:“周公毖殷顽民,迁于洛邑,密迩王室,式化厥训。既历三纪,世变风移,四方无虞,予一人以宁。然犹曰:“邦之安危,惟兹殷士。”由此观之,文王之用殷人,岂苟然而已哉!今坚畜养豺虎于其腹心,而贪功务胜,不顾其后,宜其毙于垂、苌也哉!使坚信猛之策,南结邻好,戢兵保境,与民休息,虽有垂、苌百人,安能动之。文王虽未可觊,然亦非王猛之所及矣。

  【宋武帝】

  东汉之衰,曹公始践五伯之迹,挟天子以令诸侯,其志本欲尽扫群雄而后取汉耳。既灭二袁、吕布、刘表,欲遂取江东而不克,既破马超、韩遂,欲并举巴蜀而不果,再屈于吴、蜀,而公亦老矣。于是董昭进九锡之议,幡然听之,而桓、文之业,至此尽矣。然方是时,公在河朔,而汉都许昌,虽使主盟诸夏,而不废旧君,上可以为周文王,下亦不失为桓、文,公不能忍,而甘心王莽九锡之事,此荀文若之所以为恨也。至司马仲达父子,其势盖与公异矣。拥兵天子之侧,固已不顺,既杀王凌,害诸葛诞,非人臣矣。又降刘禅,服曹氏之所不能服,非贪其土地,而利其民人也,志亦在九锡耳。虽欲复为桓、文,尚可得乎?宋武既诛桓氏,收遗晋而封植之,又克谯纵,执慕容超,逐卢循,擒姚泓,立四大功,天下莫能抗。然其志不在桓、文,而在九锡,亦已卑矣。方帝之克长安也,中原震恐,元魏虽姚氏之昏姻,而不敢救,羌氏虽关中之唇齿,而不敢争。此其智力有余,足以有为之时也。若能因其兵势,据秦、陇之形胜,引吴、越之饶富,以经略中夏,成曹公河朔之势,则王伯之功可冀,顾所以用之何如耳。然其兵未入秦,而使傅亮南走建业,发九锡之议。刘穆之死,南方无复可托,虽已入秦,而无留秦之意,举千里之地,付一孺子而去。赫连勃勃乘之,兵将死者过半,狼狼而反,仅乃得脱。以帝之明,非不知诸将之不足以保秦,而志有所在,不暇他虑矣。悲夫!以目前之利,而弃百世之功,有曹公削平之业,而俯从司马父子攘窃之陋,此君子之所追恨也。孔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庄以莅之,则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古之为国,必具此四者,而后能成大功,如武帝之用兵,无敌于天下,可以言智矣。至其弃秦而归,以求九锡之淫名,尚可以为仁乎?惟其仁智不具,故其功业止于是也。

  【宋文帝】

  晋献公杀其世子申生,而立奚齐,国人不顺。其大夫里克杀奚齐、卓子而纳惠公,《春秋》皆以弑君书之矣。惠公既立,而杀里克,以弑君之罪罪之。《春秋》书曰:“晋弑其大夫里克。”称人以杀,杀有罪也;称国以杀,杀无罪也。里克弑君,而以无罪书,此《春秋》之微意也。奚齐、卓子之立,以淫破义,虽已为君,而晋人不君也。既已为君,则君臣之名正,故里克为弑君,而国人之所不君则势必不免。里克因国人之所欲废而废之,因国人之所欲立而立之,则里克之罪,与宋华督、齐崔杼异矣。虽使上有明天子,下有贤方伯,里克之罪,犹可议也。惠公以弑得立,而归罪于克,以自悦于诸侯,其义有不可矣。然惠公杀克,而背内外之赂,国人恶之,敌人怨之,兵败于秦,身死而子灭,至其谋臣吕甥、却称、冀芮皆以兵死,盖背理而伤义,非独人之所不予,而天亦不予也。宋武帝之亡也,托国于徐羡之、傅亮、谢晦。少帝失德,三人议将废之,而其弟义真,亦以轻动不任社稷,乃先废义真,而后废帝,兄弟皆不得其死,乃迎立文帝。文帝既立,三人疑惧,羡之、亮内秉朝政,晦出据上流,为自安之计,自谓废狂乱以安社稷,不以贼遗君父,无负于国矣。然文帝藩国旧人王华、孔宁子、王昙首,皆陵上好进之人也,恶羡之、亮据其迳路,每以弑逆之祸激怒文帝。帝遂决意诛之。三人既死,君臣自谓不世之功也。是时宁子已死,华与昙首皆受不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