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字和叔,一字化光。元和三年十月为道州刺史,六年八月卒,公尝为之诔。此书作於六年前。)
  四月三日,宗元白化光足下:近世之言理道者众矣,率由大中而出者咸无焉。其言本儒术。则迂回茫洋而不知其;其或切於事,则苛峭刻,(○峭,七肖切。,下革切。)不能从容,卒泥乎大道。(○泥,乃计切。)甚者好怪而妄言,推天引神,以为灵奇,恍惚若化,而终不可逐。故道不明於天下,而学者之至少也。
  吾自得友君子。而后知中庸门户阶室,渐染砥砺,几乎道直。然而常欲立言垂文,则恐而不敢。今动作悖谬,以为﹃於世,身编夷人,名列囚籍。以道之穷也,而施乎事者无日,故乃挽引,强为小书,以志乎中之所得焉。
  尝读《国语》,病其文胜而言ζ,好诡以反伦,其道舛逆。而学者以其文也,咸嗜悦焉,伏膺呻吟者,至比六经,则溺其文必信其实,是圣人之道翳也。余勇不自制,以当后世之讪怒,辄乃黜其不臧,救世之谬。(救,一作究。)凡为六十七篇,命之曰《非国语》。既就,累日怏怏然不喜,以道之难明而习俗之不可变也,如其知我者困谁欤?凡今之及道者,果可知也已。后之来者,则吾未之见,其可忽耶?故思欲尽其瑕,(卢对切。)以别白中正。(一无“别”字。)度成吾书者,非化光而谁?辄令往一通,(一作“今往一通”,一作“今辄往一通”。)惟少留视役虑,以卒相之也。
  往时致用作《孟子评》,(李景俭,字致用。)有韦词者(词,亦字致用。)告余曰:吾以致用书示路子,路子曰:‘善则善矣,然昔人为书者,岂若是摭前人耶?’”韦子贤斯言也。余曰:致用之志以明道也,非以摭《孟子》,盖求诸中而表乎世为尔。”今余为是书,(余,一作吾。)非左氏尤甚。若二子者,固世之好言者也,而犹出乎是,况不及是者滋众,则余之望乎世也愈狭矣,卒如之何?苟不悖於圣道,而有以启明者之虑,则用是罪余者,虽累百世滋不憾而恧焉!(○恧,惭也。女六切。)於化光何如哉?激乎中必厉乎外,想不思而得也。宗元白。
  ○答吴武陵论非国语书
  濮阳吴君足下:仆之为文久矣,然心少之,不务也,以为是特博弈之雄耳。故在长安时,不以是取名誉,意欲施之事实,以辅时及物为道。自为罪人,舍恐惧则闲无事,故聊复为之。然而辅时及物之道,不可陈於今,则宜垂於后。言而不文则泥,(乃计切。)然则文者固不可少耶!
  拘囚以来,无所发明,蒙覆幽独,会足下至,(元和三年,武陵谪永州,与公文字往来为多。)然后有助多之道。一观其文,心朗目舒,炯若深井之下,(○炯,古迥切。明也。)仰视白日之正中也。足下以超轶如此之才,(○轶,夷秩切。)每以师道命仆,仆滋不敢。每为一书,足下必大光耀以明之,固又非仆之所安处也。若《非国语》之说,仆病之久,尝难言於世俗。今因其闲也而书之,恒恐后世之知言者用是诟病,(○诟,古候切。)狐疑犹豫,(○犹,去声。)伏而不出累月方示足下。足下乃以为当,仆然后敢自是也。吕道州善言道,亦若吾子之言,意者斯文殆可取乎?夫为一书,务富文采,不顾事实,而益之以诬怪,张之以阔诞,以炳然诱后生,而终之以僻,是犹用文锦覆陷井也。不明而出之,则颠者众矣。仆故为之标表,以告夫游乎中道者焉。
  仆无闻而甚陋,又在黜辱,居泥涂若寅蛭然,(寅,与蚓同。○蛭,音质,水虫也。)虽鸣其音声,谁为听之?(为,一作或。)独赖世之知言者为准;(一无“独”字。)其不知言而罪我者,(一无“其”字。)吾不有也。仆又安敢期如汉时列官以立学,故为天下笑耶?是足下之爱我厚,始言之也。前一通如来言以污箧牍,此在明圣人之道,微足下仆又何托焉?不悉。宗元顿首。
  ○与吕恭论墓中石书书(一本此书在《论九六书》前。)
  宗元白:元生至,得弟书,甚善,(吕恭,字敬叔,一名宗礼。)诸所称道具之。元生又持部中庐父墓者(恭为桂管防御副使。)所得石书,模其文示余,云若将闻於上,余故恐而疑焉。仆早好观古书,家所蓄晋、魏时尺牍甚具;又二十年来,遍观长安贵人好事者所蓄,殆无遗焉。以是善知书,虽未尝见名氏,亦望而识其时也。又文章之形状,古今特异。弟之精敏通达,夫岂不究於此!今视石文,署其年曰“永嘉”,(晋怀帝年号。)其书则今田野人所作也。虽支离其字,犹不能近古。为其“永”字等颇效王氏变法,皆永嘉所未有。辞尤鄙近,若今所谓律诗者,晋时盖未尝为此声。大谬妄矣!又言植松鸟擢之怪,(擢,一作摧。)而掘其土得石,尤不经,难信。或者得无奸为之乎?
  且古之言“葬者,藏也”。“壤树之”,而君子以为议。(《礼记》:国子高曰:“葬者,藏也。藏也者,欲人之弗得见也。反坏树之哉。”)况庐而居者,其足尚之哉?圣人有制度,有法令,过则为辟。(音辟。罪也。)故立大中者不尚异,教人者欲其诚,是故恶夫饰且伪也。过制而不除丧,宜庐於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