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叹观止焉。

尝思清代自中叶以还,习于升平。公卿朝士,竞骛新声。草风之应,于下尤烈。谈者每拟此世为昆乱之开天。然而不数十年,流风余韵,寖就澌灭,今日所见已迥然殊途。倘不卽此乐记未亡、供奉犹在之时,汇集遗闻,着之简册,则不将如雅乐燕声、法曲庙舞与时俱尽,徒令后人追慕承明,兴杞宋无征之慨耶!

然或有疑是书所存日下品花之谱、宣南拾梦之辞,大抵皆文人遣兴寄情之作,逢场作戏,偶留鸿爪,未尝立意以贻后世,不足以言信史。是犹囿于常见,而不知抉精遗粗,固在于用之者之如何着眼也。

夫戏剧之兴,源于巫觋。上古之世,用在悦神。其后流为俳优,渐以娱人。汉之角抵,隋之百戏,唐之歌舞剧,宋之杂剧、南戏,或杂陈伎艺,或间以唱作,极其演变,以恣欢乐,而体制尚未大定。迄元曲出,而戏剧之规模具。明清以来为昆、为弋、为梆子、为乱弹,皆不过其余绪。今古同贯,源流宜寻。然而远古且不论,乃至唐宋之杂戏、大曲,亦惟有于正史《乐志》及少数私家记述,如崔氏《教坊记》、陈氏《乐书》中略觇梗概,粗识名色,更无人能详确言之。至于金元曲学,亦复若存若亡,管色宫商,且有莫审其渊源所自者矣。揆厥所由,皆因历代鸿博之士,视此道为末技,鄙不屑道。学者不谭,谭者不学。遂至今日虽欲追溯古观,而无所考信乃若此。晚近风气稍开,国人颇知一切社会活动皆足表征文化。模声绘色,原非仅以娱人。有如琵琶、羯鼓,可以验六代之胡风;杂剧、套词,可以索宋元之土俗。尤不应以其托体稍卑,弃置而不道也。自王氏《宋元戏曲史》出,学者承风,始有穷智毕力欲探求其究竟者。故于清代梨园史料之裒集,已有人先此着鞭,而网罗赅博如此书者,犹未一觏。然则是书之为艺圃津梁,固无待辞赘矣。而之览者,倘更于考史之余,发吊古之幽情,考雅言之微意,则张君述作之旨,又有同乎永叔之传伶官,所以启示吾人者正多,岂徒供茶余酒后之谈资已哉。

民国二十三年十二月,顾颉刚书于北平淀北寓庐。


○郑振铎序

近二十年来,中国戏曲的研究,有了空前的进步。王国维先生的《曲録》和《宋元戏曲史》,奠定了研究的基础。而最近三五年来,被视为已轶的剧本和研究的资料,发现尤多。中国戏曲史的写作,几有全易面目之概。较之从前仅能有《元曲选》《六十种曲》寥寥数书作为研究之资者,诚不能不说我辈是幸福不浅。惟一般的研究者,往往祇知着眼于剧本和剧作家的探讨,而完全忽略了舞台史或演剧史的一面。不知舞台上的技术的演变,和剧本的写作是有极密切的关系的。如果要充分明了或欣赏某一作家的剧本,非对于那个时代的一般舞台情形先有些了解不可。我们研究希腊悲剧,能不知道那个时代的剧场情形么?清初《劝善金科》《莲花宝筏》《昭代箫韶》《剑锋春秋》等大本宫庭戏的演出,是非需要有比较进步的舞台技术不可的。故舞台方面的种种限制,常支配着各时代的剧本之形式上的变迁。同时,演员们的活动,也常是主宰着戏曲技术的发展。演员是傅播发扬戏曲文学之最有力者。读剧本者少,而看演戏者多。往往有因一二演员的关系而变更了听众的嗜好与风尚的。《卖马》《捉放曹》《四郎探母》诸剧的流行,程、谭辈是有大力的。

惜元、明二代的演戏史未有专者,零星史料见于《青楼集》及诸家曲话、笔记中正待整理。且时代已远,亦多模糊影响之处,未能为我们所深详。清代二百数十年来的演剧史,却比较的还能使我们明了。惟研究资料亦至不易得。往常所见者,不过《燕兰小谱》《京尘杂録》《菊部羣英》等寥寥数种耳。张次溪先生的《清代燕都梨园史料》,却一旦将所辛勤搜辑的三十八种罕见之书,全部刊布于世,诚是一大快事。研究演剧史得之,尚可有左右逢源之乐。友人王芷章先生正在编辑升平署演剧史料,合之此书,近代剧的演变,始能言矣。抑尚有感者,清禁官吏挟妓,彼辈乃转其柔情,以向于伶人。《史料》里不乏此类变态性欲的描写与歌颂,此实近代演剧史上一件可痛心的污点。惟对于研究变态心理者,也许也还足以作为参考之资。

中华民国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郑振铎序


○黄复序

张子次溪诞膺天衷,耽学好古,十稔而还,造述不可胜纪,觥觥乎吾党之儁,文章道义之雄也。顷复垂示所纂《燕都梨园史料》,属为喤引。余维有清侈崇声色,轶于前代,降逮咸同,戏剧尤盛。宫廷以内狎事天子,珍秘之闻实导近史。于时搢绅大夫、文学艺能之士,生际昌明,心志无所骋,一托于征歌选色。爰因好事,遂有篇章,托体虽卑,无乖大雅。若《明僮録》《梦华琐簿》《日下看花》《金台残泪》诸记,莫不副在缥缃,传诸苕玉。世易时移,哀来乐往,简帙既伙,放失弥多。张子恫焉,用劳纂集,积时十年,得书三十种。节衣缩食,无吝于购寻;暝写晨钞,靡间乎寒暑。是书既出,凡燕都二百年来剧艺之变迁、士流之品目、风俗隆污兴衰之所禅,莫不隐然有蛛丝马迹可寻。后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