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无疾,为人作一书与郡公,投笔而逝,亦一奇也。

临川汤奉常之曲,当置“法”字无论,尽是案头异书。所作五传,《紫箫》、《紫钗》第修藻艳,语多琐屑,不成篇章;《还魂》妙处种种,奇丽动人,然无奈腐木败草,时时缠绕笔端;至《南柯》、《邯郸》二记,则渐削芜颣,俛就矩度,布格既新,遣词复俊,其掇拾本色,参错丽语,境往神来,巧凑妙合,又视元人别一溪陉,技出天纵,匪由人造。使其约束和鸾,稍闲声律,汰其剩字累语,规之全瑜,可令前无作者,后鲜来喆,二百年来,一人而已。

临川之于吴江,故自冰炭。吴江守法,斤斤三尺,不欲令一字乖律,而毫锋殊拙;临川尚趣,直是横行,组织之工,几与天孙争巧,而屈曲聱牙,多令歌者齚舌。吴江尝谓:“宁协律而不工。读之不成句,而讴之始协,是为中之之巧。”曾为临川改易《还魂》字句之不协者,吕吏部玉绳(郁蓝生尊人)以致临川,临川不怿,复书吏部曰:“彼恶知曲意哉!余意所至,不妨拗折天下人嗓子。”其志趣不同如此。郁蓝生谓临川近狂,而吴江近狷,信然哉!

自词隐作词谱,而海内徒然向风。衣钵相承,尺尺寸寸守其矩矱者二人:曰吾越郁蓝生,曰檇李大荒逋客。郁蓝《神剑》、《二媱》等记,并其科段转折似之;而大荒《乞麾》至终帙不用上去迭字,然其境益苦而不甘矣。

词隐之持法也,可学而知也;临川之修辞也,不可勉而能也。大匠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也。其所能者,人也;所不能者,天也。

词隐所著散曲《情痴寱语》及《词隐新词》各一卷,大都法胜于词。《曲海青冰》二卷,易北为南,用工良苦。前二种,吕勤之已为刻行;后一种,勤之既逝,不知流落何处,惜哉!

词隐《坠钗记》,盖因《牡丹亭记》而兴起者,中转折尽佳,特何兴娘鬼魂别后,更不一见,至末折忽以成仙会合,似缺针线。余尝因郁蓝之请,为补又二十七卢二舅指点修炼一折,始觉完全。今金陵已补刻。

词隐生平,为挽回曲调计,可谓苦心。尝赋【二郎神】一套,又雪夜赋【莺啼序】一套,皆极论作词之法。中【黄莺儿】调,有:“自心伤萧萧,白首谁与共雌黄。”【尾声】:“吾言料没知音赏,这《流水》、《高山》逸响,直待后世锺期也不妨。”二词见勤之刻中。至今读之,犹为怅然。苏长公有言:“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吾于词隐亦云。

宛陵以词为曲,才情绮合,故是文人丽裁。四明新采丰缛,下笔不休,然于此道,本无解处。昆山时得一二致语,陈陈相因,不免红腐。长洲体裁轻俊,快于登场,言言袜线,不成科段。其余人珠家璧,各擅所长,不能枚举,第尚达者或跳浪而寡驯,守法者或局蹐而不化。若夫不废绳检,兼妙神情,甘苦匠心,丹艧应度,剂众长于一冶,成五色之斐然者,则李于麟有言:“亦惟天实生才,不尽后之君子。”

吾越故有词派,古则越人《鄂君》,越夫人《乌鸢》,越妇《采葛》,西施《采莲》,夏统《慕歌》,小海《河女》尚已。迨宋,而有《青梅》之歌,志称其声调宛转,有《巴峡》、《竹枝》之丽。陆放翁小词闲艳,与秦、黄并驱。元之季有杨铁崖者,风流为后进之冠,今“伯业艰危”一曲,犹脍炙人口。近则谢泰兴海门之《四喜》,陈山人鸣野之《息柯余韵》,皆入逸品。至吾师徐天池先生所为《四声猿》,而高华爽俊,秾丽奇伟,无所不有,称词人极则,追躅元人。今则自缙绅、青襟,以迨山人、墨客,染翰为新声者,不可胜纪。以余所善,史叔考撰《合纱》、《樱桃》、《鹣钗》、《双鸳》、《孪瓯》、《琼花》、《青蝉》、《双梅》、《梦磊》、《檀扇》、《梵书》,又散曲曰《齿雪余香》,凡十二种;王澹翁撰《双合》、《金椀》、《紫袍》、《兰佩》《樱桃园》,散曲曰《欸乃编》,凡六种。二君皆自能度品登场,体调流丽,优人便之,一出而搬演几遍国中。姚江有叶美度进士者,工隽摹古,撰《玉麟》、《双卿》、《鸶鎞》、《四艳》、《金锁》,以及诸杂剧,共十余种。同舍有吕公子勤之,曰郁蓝生者,从髫年便解摛掞,如《神女》、《金合》、《戒珠》、《神镜》、《三星》、《双栖》、《双阁》、《四相》、《四元》、《二媱》、《神剑》,以迨小剧,共二三十种。惜玉树早摧,赍志未竟。自余独本单行,如钱海屋辈,不下一二十人。一时风尚,槩可见已。

徐天池先生《四声猿》,故是天地间一种奇绝文字。《木兰》之北,与《黄崇嘏》之南,尤奇中之奇。先生居,与余仅隔一垣,作时每了一剧,辄呼过斋头,朗歌一过,津津意得。余拈所警绝以复,则举大白以釂,赏为知音。中《月明度柳翠》一剧,系先生早年之笔;《木兰》、《祢衡》,得之新创;而《女状元》则命余更觅一事,以足四声之数。余举杨用修所称《黄崇嘏春桃记》为对,先生遂以春桃名嘏。今好事者以《女状元》并余旧所谱《陈子高传》称为《男皇后》,并刻以传,亦一的对,特余不敢与先生匹耳。先生好谈词曲,每右本色,于《西厢》、《琵琶》皆有口授心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