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妙者,写黛玉一身,用无数小影,黛玉与小影,固是二人;卽小影与小影,亦不少复。可见中西小说家,每能于同处求异。同处能异,自是名家。盖不深思,则不异;不苦撰,又不得异。深思而苦撰,其不为名家者几希?

  近代小说家,无过林琴南、李伯元、吴趼人三君。李君不幸蚤世,成书未多。吴君成书数种后,所著多雷同,颇有江郞才尽之诮。惟林先生再接再厉,成书数十部,益进不衰,堪称是中泰斗矣。总先生所译诸书,其笔墨可分三类:《黑奴吁天录》为一类,《技击余闻》为一类,余书都为一类。一以淸淡胜,一以老练胜,一以浓丽胜。一手成三种文字,皆臻极点,谓之小说界泰斗,谁曰不宜?

  林先生所译名家小说,皆能不失原意,尤以欧文氏所著者,最合先生笔墨。《大食宫故余载》一书,译笔固属绝唱,《拊掌录》之《李迫入梦》一节,尤非先生莫办也。

  西人所著小说虽多,巨构甚少,惟迭更司所著,多宏篇大文。余近见《块肉余生述》一书,原著固佳,译笔亦妙。书中大卫求婚一节,译者能曲传原文神味,毫厘不失。余于新小说中,叹观止矣。

  《孤星泪》一书,叙一巨盗改行,结构之佳,状物之妙,有目共赏。嚣俄氏善作悲哀文字,是书尤沈痛不忍读。余读是书,三舍三读,未终篇也。书末未署译者姓氏,余颇以为歉。

  林先生所译《神枢鬼藏录》出版,某报讥之。实则该书虽非先生杰作,详状案情,形容尽致,有足多者。惟近译《贝克侦探谭二编》,事实译笔均无可取。转思某报所言,似对是书而发者,贝克、贝克,误林先生不浅也。

  余不通日文,不知日本小说何若。以译就者论,《一捻红》、《银行之贼》、《母夜叉》诸书,均非上驷。前年购得小说多种,中有《不如归》一书,余因为日人原著,意未必佳,最后始阅及之。及阅终,觉是书之佳,为诸书冠(指同购者言),恨开卷晚也。友人言:「是书在日本无人不读,书中之浪子确有其人,武男片冈至今尙在。」又曰:「林先生译是书,译自英文,故无日文习气,视原书尤佳。」

  《天囚忏悔录》一书,亦林先生所译,事实奇幻不测,布局亦各得其当。惟关节过多,以载诸日报为宜,今印为单行本,似嫌刺目,且书中四十章及四十五章间有小错,再版时能少改订,方成完璧。

  《雌蝶影》时报馆出版,前年悬赏所得者也。书中所叙事物虽似迻译,然合全书省之,是书必为吾国人杜撰无疑。书中有一二处颇碍于理,且结果过于美满,不书生识见,惟末章收束处,能于水尽山穷之时,异峯忽现,新小说结局之佳无过此者。友人言此书为李涵秋作,署包某名,另有他故。

  《新蝶梦》前半颇可观,惟结处过远事理。冷血所著小说,多有蛇尾之讥,此书尤甚。

  《双泪碑》,亦时报馆出版,篇幅甚短,寓意却深。时报馆诸小说,此为第一。《双罥丝》与此书为一人所著,远逊此书。前人谓文字有一日之短长,观此二书而益信。

  《新法螺》一书,以滑稽家言,为众生说法,用意善良苦,文笔亦足达其意,滑稽小说中上乘也。末附《法螺先生》谭,亦有可取。

  《埃及金塔剖尸记》一书,半言鬼神,有吴道子绘地狱之妙,其叙儿女私情处,亦能曲绘入微。

  英人哈葛德工于言情,尽人皆晓,然守钱虏之丑态,武夫之慷慨,一经哈氏笔墨追摹,亦能惟妙惟肖。《玉雪留痕》中之书贾,《玑司刺虎记》中之大尉,形容如生,可歌可泣。《洪罕女郞传》,兼武夫钱虏而有之,宜见特长,然其中着墨处,反逊二书。似哈氏状物最工,今遇其善状之人,不应如是。再三思之,中有一理:哈氏身为小说家,书贾之性质,哈氏所最晓;《玑司剌虎记》中之大尉,身在兵间,其事足为国人范,想亦哈氏所乐述。一切于身,一关于国,言之较详,理也。《洪罕女郞传》之大尉,固属赋闲,且于本书无绝大之关系,故不能偏重。书中之小人,为哈氏所唾骂者,又不仅一钱虏,势不能少分墨渖以状余人,以是故不能如二书之详尽。

  侦探小说最受欢迎,近年出版最多,不乏佳作,如《夺嫡奇寃》、《福尔摩斯侦探案》、《降妖记》等书,其最著者也。

  《孽海花》为中国近着小说,友人谓此书与《文明小史》、《老残游记》、《恨海》四大杰作。顾《孽海花》能包罗数十年中外事实为一书,其线络有非三书所及者。为其笔之诙谐,词之瓌丽,又能力敌三书而有余。惜印行未半,忽然中止。天笑生承其意,为《碧血幕》一书,文笔优美,与《孽海花》伯仲,未数回亦止。神龙一现,全豹难窥,见者当有同也。

  《新茶花》一书,旣多袭《茶花女》原意,且袭其辞,毫无足取。余尝谓中国能有东方亚猛,复有东方茶花,独无东方小仲马。于是东方茶花之外史,不能不转乞于西方。尤幸《茶花女》一书先出于七八年前,更省迻译之苦,于是《新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