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宜人人知之。然良小说固不易得,乃若良批评,则尤为难能而可贵者也。金圣叹曰:「今人不会读书。」吾亦谓必如圣叹,方是眞会读书人。

  自圣叹批《水浒》、《西厢》后,人遂奉《水浒》、《西厢》为冠,以一槪抹煞其它之稗官传奇,谓舍此更无及得《水浒》、《西厢》者,此亦非也。彼不知天下原不乏《水浒》、《西厢》等书,顾安得如圣叹其人,取而一一读之,一一批之。

  种种文学,莫不有选,惟曲界无之。《缀白裘》近是,然其选为登场脚本,故不洽音律者輙加点窜。如《西厢》一书,原文几不留只字,而其点窜处又鄙俚之甚,令人对之气结。余素愿欲网罗古今传奇数十百种而汇刊之,他日果不负斯言,是亦艺林中一佳话、一快谈也。

  《虎囊弹》传奇,散见诸书。如《石头记》、《缀白裘》者,只《山门》一出,盖演《水浒》中鲁智深大闹五台事。《雨韭盦笔记》尝载其曾于某处观演全本,然曲文未覩也。数年来遍求之国中各书肆,竟不可得。岂其流落人间者,仅存此片鳞只爪欤?虽然,珍其鳞爪,亦终胜湮没不闻。出中之尤佳者,为《寄生草》一阕,今录之:「漫搵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入塡词家之手,莽和尙亦文秀乃尔。

  中国女子,卑弱至极,志士痛之。近顷著书以提倡女权为言者充栋,顾前数十年,谁敢先此发难?而《镜花缘》独能决突藩篱为女子一吐郁勃,滔滔狂澜,屹立孤柱,我不知作者当具何等魄力。惟其思想,则仍根于状元宰相之陈腐旧套,未憾事。然必执此以咎前数十年之作者,固苛论也。

  社会小说,愈含蓄愈有味。读《儒林外史》者,盖无不叹其用笔之妙,如神禹铸鼎,魑魅魍魉,莫遁其形。然而作者固未尝落一字褒贬也。今之社会小说伙矣,有同病焉,病在于尽。

  中国人之好鬼神,殆其天性,故语怪小说,势力每居优胜。如荒诞无稽之《封神榜》,语其文无足取也,征其义又无足取也,彼果以何价値,以何魔力,而能于此数百年之小说中占一位置耶?

  泰西各国,大学生徒每有编剧自演者,诚以此事握转移社会习俗之关键也。吾国人素贱蓄优伶,盖目为执业中之下下者;数年间风气骤开,亦稍知其非。上海徐家汇汇学,法敎士所建,肄业法文之良塾也。去岁编法剧《脱难记》,令生徒演之,余往观焉,声情激越,听者动容。按《脱难记》者,一千七百九十年法国大革命,市朝腾沸,当时诸大臣,被获就戮,不可数计。侯爵佛爵维哀(Marguis pe Veiers)谋避英国,尝艰越劫,卒以身。此卽述其顚连困苦,入危出险之历史也。全剧非单词只字所可毕译,惟其目录则仍撰中文,别纸刊布。计五出,揭之于左:

  第一出露忠胆力救无辜第二出谋逃难泄漏天机第三出害忠良天地不容第四出逃关口奋不顾身第五出劫监囚报施不爽

  工诗者谓作诗尤争起结,较颔腹两联为更难,旨哉言乎!塡曲亦然。盖起语须得总絜全文纲领,使非聚精会神以出之,则一篇文势,随以弛缓。洋洋十数阕之后,必有尾声、余文以为之结煞。使非聚精会神以出之,则一篇文气,随以涣散,强弩之末,几于不穿鲁缟。作者最易蹈此弊。如首尾果能落笔不苟矣,中间虽着一二懈语,弗为病也。偶读元剧,见有所谓「凤头」、「猪肚」、「豹尾」诸式,因论之如是。

  今之山歌,类古之童谣,有绝佳者。如吴歌「做天切莫做四月天,种菜的哥哥要下,采桑娘子要晴干」,「故老旧人尽说郞偷姐,如今是新翻世界姐偷郞」,为金圣叹所赏。以余所闻,则相思词亦天地之妙文也。词如下:「相思欲寄何从寄?画个〇(俱读如圏)儿替。画在〇儿外,心在〇儿里。我密密加〇,你须密密知侬意。单〇儿是我,双〇〇儿是你;整〇儿是团?,半〇儿是别离。还有那说不尽的相思,把一路〇儿〇到底。」

  钱塘洪昉思着《长生殿传奇》,自序云:「余览白乐天《长恨歌》,及元人《秋雨梧桐》剧,輙作数日恶。」而曲白中演用白氏语处极多,《雨梦》一折,并于《秋雨》剧有所采摭,何也?

  袁子才《随园诗话》云:「今人称伶人女妆者为花旦,误也。黄雪槎《靑楼集》曰:「凡妓以墨点面者号花旦,盖是女妓之名,非今之伶人也。汉《郊祀志》:乐人有饰为女妓者。此方是今之小旦。」按古人名称,往往有至今日仍其词而异其用者,非独梨园为然也。录此亦以供传奇家硏究之一助。

  蒋新畬尝携所撰曲本,强随园观之,曰:「先生只算小病一场,宠赐披览。」随园为览数阕,赏其中二句云:「任汝忒聪明,猜不出天情性。」新畬笑曰:「先生毕竟是诗人,非曲客也。商宝意闻雷诗:『造物岂凭翻覆手,窥天难用揣摹心。』此我十一个字之蓝本也。」语载《随园诗话》。按二句系《空谷香》曲,为蒋曲九种之一,其曲云:「人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