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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中国哲学史--钟泰-第25页

已佚,今存者不足信。然《吕氏春秋》记析之持论,犹可仿佛其面目。其言曰:“洧水甚大,郑之富人有溺者。人得其死者,富人请赎之,其人求金甚多,以告邓析。邓析曰:‘安之,人必莫之卖矣。’得死者患之,以告邓析。邓析又答之曰:‘安之,此必无所更买矣。’”析之辞之诡如此。与施之以反人为实,而龙之然不然可不可者,宁有违乎?今传邓析书有《无厚》一篇,所言‘天于人无厚,君于民无厚’,盖至肤浅。荀子曾言:“坚白异同,有厚无厚之察,非不察也。然而君子不辩,止之也。”意其说必甚难。或析之书,目是而辞则非矣。今惠施犹有‘无厚不可积,其大千里’之论,窃疑其本之邓析。则名家之起,实自邓析始。析与子产同时,先墨子且数十年。胡氏《哲学史》于时代先后,认之最严,今谓名家出于墨,则何解于邓析乎?然胡氏所取以为词者,谓惠施言泛爱万物,而公孙龙有与赵惠王、燕昭王言偃兵之事,曾无殊于墨之兼爱非攻也。然此固未足以为两家同条共贯之证。当战国时,争地以战,争城以战,原野涂膏血,沟壑满骸骨,民之苦于兵祸深矣。故志士仁人,思救民之患,莫不以弭兵爱人为言,正不独墨者云尔也。若执此一端为论,则孟子言善战者服上刑,荀子言斗者不若狗彘,即孟、荀亦出于墨矣。庄子言万物与我为一,言至仁无亲,即庄子亦出于墨矣。然乎否乎?且墨子言兼爱上推之于天志,以为“上之所是,必皆是之。所非,必皆非之”。又谓“义者,政也。无从下之政上,必从上之政下”。其尊卑之辨甚明也。而《吕氏春秋·爱类》篇匡章谓惠子:“公之学去尊。”按之施天地一体之说,信其泯尊卑齐上下。与墨子之意,且背道而驰矣。故《墨经》言:“厚,有所大也。”而施则曰:“无厚。”《墨经》言:“日中,正南也。”而施则曰:“日方中方睨。”《墨经》言:“坚白不相外。”而龙曰:“坚白离。”《墨经》言:“火热。”(旧作必热,必为火字之讹。孙校谓脱不字,非)而龙曰:“火不热。”《墨经》言:“狗,犬也。”而龙曰:“狗非犬。”盖《墨经》多在差异上立论,而施、龙则在无差异上立论。虽《经说》往往摭拾施、龙绪余,冀以自圆,然绝相之谈,与执相者固有别矣。夫天下岂有学出于是人,而处处与之立异者乎?吾尝细究《天下》篇之文,以为其云“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获己齿邓陵子之属,俱诵墨经”,此“墨经”应如胡氏之说,指《兼爱》《非攻》诸篇,非今书之《墨经》也。而“倍谲不同,相谓别墨”,别墨者,乃指斥他方之辞,言其不如己所传之正,非自称为别墨也。胡氏谓其自己相称为别墨,实误。其云“以坚白、同异之辩相訾,以觭偶不仵之辞相应”,相訾者,攻彼之过;相应者,救己之失。而坚白、同异之辩,觭偶不仵之辞,则其所假以为攻救之具者也。由是论之,《墨经》与施、龙之说时有出入者,亦墨之得于名,非名之得于墨。而转抑名家为墨之支流,不亦因果倒置乎哉!是故吾谓名家自有宗趣,决不出于墨。若必求其相似,亦与庄子近而与墨子远。
第十一章 荀子
  荀子名况,亦曰荀卿,或称曰孙卿。赵人也。以齐襄王时游于稷下,距孟子至齐,五十年矣。是时齐尚修列大夫之缺,而荀子三为祭酒焉。入秦,见昭王、应侯。昭王谓儒无益人之国,荀子乃极明儒效。盖自孔子没而儒术分散,能振其业者,在前惟孟子,在后惟荀子。言虽不同,而其粹然为圣人之传则一也。荀子书每道仲尼、子弓。子弓即仲弓,犹子路之为季路也。其书三十二篇,而《大略》以下数篇,颇记孔门师弟问答之言,必有所受之。即其学之出于仲弓,无疑矣。而后之论者,以其主性恶,而言富国强国,大异于孟子;又韩非、李斯之徒,世所诋斥,皆出于其门下,遂并归罪于荀子之持论不慎。然以今观之,其言“君子养心莫善于诚,顺命以慎其独”(见《不苟》篇),一《大学》慎独诚意之旨也。其言“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荣辱》篇),一《中庸》居易俟命之愿也。其言“君子之学,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蝡而动,一可以为法则”(《劝学》篇),一《孟子》睟面盎背之功也。至其言俗儒、雅儒、大儒之别,而谓大儒者,“法先王,统礼义,一制度,以浅持博,以古持今,以一持万。苟仁义之类也,虽在鸟兽之中,若别白黑。倚物怪变,所未尝闻也,所未尝见也。卒然起一方,则举统类而应之,无所拟怍。张法而度之,则暗然若合符节”(见《儒效》篇),是荀子之为荀子,岂浅见寡闻者所可得而妄议者哉!既不遇于齐、秦,乃归赵。赵亦不能用,去而之楚。春申君以为兰陵令,而荀子已老矣。及春申君死,乃废居兰陵,列著数万言而卒。《尧问》篇云:“孙卿迫于乱世,鰌(同遒)于严刑,上无贤主,下遇暴秦。……当是时也,知者不得虑,能者不得治,贤者不得使。故君上蔽而无睹,贤人距而不受。”吾观春秋以来,孔、老、庄、孟之数圣人者,所遇皆如此。故曰:“君子能为可贵,不能使人必贵己。能为可信,不能使人必信己。能为可用,不能使人必用己。”(《荀子·非十二子》篇语)呜呼!伤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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