觚不觚录 (明)王世贞 撰
孔子有言:“觚不觚?觚哉!觚哉!”盖伤觚之不复旧觚也。所谓削方为圆,斫朴为雕者,兹之谓矣。又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其作春秋脱左骖而赙,盖皆寓微旨焉。余自舞象而小识人事,逾冠登朝,数踬数起,以至归田,今垂六十矣。高岸为谷,江河下趋。觚之不为觚,几何可辨识?闲居无事,偶臆其事而书之。大而朝典,细而乡俗,以至一器一物之微,无不可慨叹。若其今是昔非,不觚而觚者,百固不能二三也。既成,而目之曰觚不觚录。
国朝边帅,无加宫保以上者,其官至左都督而止。或斩级功多则加录赐荫;又多则封流伯;又多则于流伯加岁禄;其又多则许世袭,或至伯而后加宫保。嘉靖中,阁臣不谙典故,始以太子太保加大同总兵梁震,继以太保加大同总兵罔尚文,而锦衣缇帅,亦荐加少保以致太保矣。夫总兵一兜鍪将也,缇帅三衙杖士也。而冒燮理阴阳之寄,不亦重辱哉。是可厘而正也。
隆庆即位,恩诏文职五品以上以礼致仕者,进阶一级。于是致仕尚书左右都御史,皆腰玉。侍郎至按察使,皆腰犀。佥御史至知府知腰花金。而佥事郎中府同知皆腰金戴褐。盖事稍稍闻于内。一时八座诸公尤不平,谓我辈未满九载尚不得王,而彼坐不称而退者,乃玉耶。于是言官申明其事,谓尚书未满初考进一阶,止当曰资政大夫。满考授资政者,止当曰资德大夫。授资德者,方可曰荣禄大夫,得换服色。以下皆仿此。因通行天下裁正,而腰玉与犀金之徒如故也。余窃不敢以为然。以为阶者,所称大夫也。级者品级也。必隔品而谓之级。若只在本阶,则所谓升一级与升俸一级者,当何处也。且考之祖宗恩典皆然。间与故相华亭公及三公即草是诏者,答曰公言是也。当时实以为国家旷荡之恩,第所谓被弹劾考察致仕者不当援耳。自后新郑草赦诏,第云进本一阶,则林下之臣被恩者无几。而诸公之自相贵者,复自若也,一南兵部署员外主事以考察去者,一知州被革者,忽两进其阶曰朝列大夫。一府同知后恩诏半岁而考察去者,亦署曰朝列大夫。金紫塞途,见者扼腕而无如之何。所谓知州者,以进阶高会,其乃弟亦大僚也。忽筦然曰:“恨世宗不数赦,而吾兄且腰玉也”。又闻旧一输粟指挥使凡四睹恩诏,辄刻一牙章,最后曰特进光禄大夫柱国,此二事可为进阶者助捧腹。
又国家于大计京察尤重,其责贪官尤深。故每遇恩诏,于冠带闲住致仕为民复官冠带者,必曰不系朝觐考察。而壬午诏草,当事者,矫前人之刻而收人心,遂除此语。而橐金如山,草芥人命者,拥冠盖扬扬闾里间矣。
南京六部都察院之长,嘉靖以前,有乞休及起用而辞者,往往奉旨不允,而称卿以留之。惟下吏部议覆,不得不斥姓名为去留耳。嘉靖之末,迨于近世,惟林尚书云同一次称卿,且有褒语为异恩。其它则吴万二公,皆故大宗伯。吴又位少保为三孤,而皆下之吏部直斥姓名,反以为故事,殊不知其非故事也。
成化以前,诸边挂印总兵,虽都督佥事,未有不称卿者。正德以前,侯伯为总兵,亦未有不称卿者。近年则以李宁远之开邑,封戚将军之位三孤,直斥姓名,重者仅称尔,恐亦非故事也。
嘉靖遗诏恤录言事,得罪诸臣,虽仿改元诏旨,最为收拾人心机括。惜乎吏部奉行之臣未谙典故,仓卒奏请,不能无舛。如熊太宰浃之加少保,少保三孤也,非部所宜定议也,此一舛也。得罪之臣,当酌其事理之切,直心之赤诚与否而后剂之。今但以得祸轻重为主,致郭丰城之恤反优于杨富平,此二舛也。翰林春坊,自有本等阶职可赠,今拟赞善修撰皆为光禄少卿,是外之也,此三舛也。都给事御史,止赠通忝大理丞,其有遗误而抚按题请者超二级。大常少卿致仕官,亦如之,此四舛也。自后言官所举,尤为挂漏,如石文介瑶,本以少保致仕而称太子太保。彭襄毅泽,本以致仕加少保,而亦称太子太保,以故复赠少保。林贞肃俊以致仕加太子太保,而止称刑部尚书,以故复赠太子少保。今独林公改正而已。杨文忠一品十二年满加太傅,固辞而止。又与蒋文定俱封伯,亦固辞而止。杨不当仅加太保,蒋不当仅加少师,此则执政之误也。阁臣兼掌部院,非旧规也。焦泌阳掌吏部不过数日,李余姚亦不数过日而已。严常熟以候郭安阳得两月矣。严分宜徐华亭之掌礼部,亦以候代,故张永嘉之掌都察院,未尝不推代也。惟高新郑托掌吏部,起而入与阁务赴内江亦遂兼掌都察院,而局体大坏矣。高以吏部为凤池,至进首辅亦不忍舍出而斥涉入。而报允真足寒心,虽勉起故吏部杨蒲坂以塞人口,不还其置之兵部,亦可怪也,此袒荆之大变也。
高帝不欲勋武臣废习骑射,故虽公侯极品而出必乘马,上下不用床杌。嘉靖中,以肩舆优礼。郭翊国朱成公扈驾南巡给与,后遂赐常乘。而崔京山张英公邬谢二都尉,方安平亦因之矣。夫勋戚至保傅,且笃老可也。陆武惠朱忠僖,以锦衣缇帅而用内坛供俸,亦得滥竽,窃恐非高帝意也。
余于万历甲戌,以太仆卿入陪祀太庙,见上由东阶上,而大珰四人,皆五梁冠祭服以从。窃疑夫高帝制内臣常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