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君,过则称已”之意,而一不得志,则扼腕切齿,嘻笑冷语,以怼其上者,所在而成群,是其轻躁险薄,尤有害於温柔敦厚之教,故予不可以不辩。又论《桑中序》曰:此诗乃淫奔者所自作。序之首句,以为刺奔,误矣。其下云云者,乃复得之《乐记》之说,已略见本篇矣。而或者以为刺诗之体,固有铺陈其事,不加一辞,而闵惜惩创之意,自见於言外者,此类是也。岂必谯让质责,然後为刺也哉。此说不然。夫诗之为刺,固有不加一辞而意自见者,《清人》、《猗嗟》之属是也。然尝试玩之,则其赋之之人,犹在所赋之外,而词意之,犹有宾主之分也。岂有将欲刺人之恶,乃反自为彼人之言,以陷其身於所刺之中,而不自知之哉。其必不然也明矣。又况此等之人,安於为恶,其於此等之诗,计其平日,固已自其口出而无惭矣,又何待吾之铺陈,而後始知其所为之如此。亦岂畏吾之闵惜,而遂幡然遽有惩创之心邪!以是为刺,不唯无益,殆又不免於鼓之舞之,而反以劝其恶也。或者又曰:《诗》三百篇,皆雅乐也,祭祀朝聘之所用也。桑、濮上之音,郑、卫之乐也,世俗之所用也,《雅》、《郑》不同部,其来尚矣。且夫子答颜渊之问,於郑声亟欲放而绝之,岂其删《诗》乃录淫奔者之辞,而使之合奏於雅乐之中乎?亦不然也。雅者,二《雅》是也。《郑》者,《缁衣》以下二十一篇是也。《卫》者,《邶》、《》、《卫》三十九篇是也。《桑》,《卫》之一篇,《桑中》之诗是也。二《南》、《雅》、《颂》,祭祀朝聘之所用也。《郑》、《卫》、《桑》、《濮》,里巷狎邪之所歌也。夫子之於郑、卫,盖深绝其声於乐,以为法,而严立其词於诗,以为戒。如圣人固不语乱,而《春秋》所记,无非乱臣贼子之事,盖不如是,无以见当时风俗事变之实,而垂鉴戒於後世,故不得已而存之,所谓道并行而不相悖者也。今不察此,乃欲为之讳其《郑》、《卫》、《桑》、《濮》之实,而文之以雅乐之名,又欲从而奏之宗庙之中,朝廷之上,则未知其将以荐之何等之鬼神,用之何等之宾客,而於圣人为邦之法,又岂不为阳守而阴叛之邪!其亦误矣。曰:然则大序所谓“止乎礼义”,夫子所谓“思无邪”者,又何谓邪?曰:大序指《柏舟》、《绿衣》、《泉水》、《竹竿》之属而言,以为多出於此耳,非谓篇篇皆然。而《桑中》之类,亦止乎礼义也。夫子之言,正为人有邪正美恶之杂,故特言此,以明皆可惩恶劝善,而使人得其性情之正耳,非以《桑中》之类亦以无邪之思作之也。曰:荀卿所谓“诗者,中声之所止”,太史公亦谓“三百篇者,夫子皆弦歌之,以求合於《韶》、《武》之音,”何邪?曰:荀卿之言,固为正经而发,若史迁之说,则恐亦未足为据也。岂有哇淫之曲,而可以强合於《韶》、《武》之音也邪?
《诗》、《书》之序,自史传不能明其为何人所作,而先儒多疑之。至朱文公之解经,则依古经文析而二之,而备论其得失,而於《诗 国风》诸篇之序,诋斥尤多。以愚观之,《书》序可废,而《诗》序不可废;就《诗》而论之,《雅》、《颂》之序可废,而《十五国风》之序不可废。何也?《书》直陈其事而已,序者後人之作,藉令其深得经意,亦不过能发明其所巳言之事而已,不作可也。《诗》则异於《书》矣,然《雅》、《颂》之作,其辞易知,其意易明,故读《文王》者,深味“文王在上”以下之七章,则“文王受命作周”之语赘矣。读《清庙》者,深味“於穆清庙”之一章,则“祀文王”之语赘矣。盖作者之意已明,则序者之辞可略。而敷衍附会之,一语稍烦,则祗见其赘疣而已。至於读《国风》诸篇,而後知《诗》之不可无序,而序之有功於诗也。盖风之为体,比、兴之辞,多於叙述;风谕之意,浮於指斥。盖有反覆咏叹,联章累句,而无一言叙作之之意者。而序者乃一言以蔽之,曰“为某事也”,苟非其传授之有源,探索之无舛,则孰能臆料当时指意之所归,以示千载乎。而文公深诋之,且於《桑中》、《溱洧》之篇,辨析尤至,以为安有刺人之恶,而自为彼人之辞,以陷於所刺之地而不自知者哉!其意盖谓诗之辞如彼,而序之说如此,则以诗求诗可也,乌有舍明白可见之诗辞,而必欲曲从臆度难信之序说乎?其说固善矣。然愚以为必若此,则《诗》之难读者多矣,岂直《郑》、《卫》诸篇哉。夫《苜》之序,以“妇人乐有子”为“后妃之美也”,而其诗语不过形容采掇苜之情状而已。《黍离》之序,以为闵周室宫庙之颠覆也,而其诗语不过慨叹禾黍之苗穗而已。此诗之不言所作之意,而赖序以明者也。若舍序以求之,则其所以采掇者为何事,而慨叹者为何说乎?《叔于田》之二诗,序以为“刺郑庄公也”,而其诗语,则郑人爱叔段之辞耳。《扬之水》、《椒聊》二诗,序以为“刺晋昭公也”,而其诗语,则晋人爱桓叔之辞耳。此诗之序其事以讽,初不言刺之之意,而赖序以明者也。若舍序以求之,则知四诗也,非子《美新》之赋,则袁宏九锡之文耳,是岂可以训而夫子不删之乎?《鸨羽》、《陟岵》之诗,见於变风,序以为征役者不堪命而作也。《四牡》、《采薇》之诗,见於正雅,序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