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之乱,薄其世而不肯出欤?抑君天下者不足顾,而莫能致之欤?孔子以谓:“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岂虚言也哉!
  予尝得五代时小说一篇,载王凝妻李氏事,以一妇人犹能如此,则知世固尝有其人而不得见也。凝家青、齐之间,为虢州司户参军,以疾卒于官。凝家素贫,一子尚幼,李氏携其子,负其遗骸以归。东过开封,止旅舍,旅舍主人见其妇人独携一子而疑之,不许其宿。李氏顾天已暮,不肯去,主人牵其臂而出之。李氏仰天长恸曰:“我为妇人,不能守节,而此手为人执邪?不可以一手并污吾身!”即引斧自断其臂。路人见者,环聚而嗟之,或为弹指,或为之泣下。开封尹闻之,白其事于朝,官为赐药封疮,厚恤李氏,而笞其主人者。呜呼,士不自爱其身而忍耻以偷生者,闻李氏之风,宜少知愧哉!
  ○冯道
  冯道,字可道,瀛州景城人也。事刘守光为参军,守光败,去事宦者张承业。承业监河东军,以为巡官,以其文学荐之晋王,为河东节度掌书记。庄宗即位,拜户部侍郎,充翰林学士。道为人,能自刻苦为俭约。当晋与梁夹河而军,道居军中,为一茅庵,不设床席,卧一束刍而已。所得俸禄,与仆厮同器饮食,意恬如也。诸将有掠得人之美女者以遗道,道不能却,置之别室,访其主而还之。其解学士居父丧于景城,遇岁饥,悉出所有以赒乡里,而退耕于野,躬自负薪。有荒其田不耕者与力不能耕者,道夜往,潜为之耕。其人后来愧谢,道殊不以为德。服除,复召为翰林学士。行至汴州,遇赵在礼作乱,明宗自魏拥兵还,犯京师。孔循劝道少留以待,道曰:“吾奉诏赴阙,岂可自留!”乃疾趋至京师。庄宗遇弑,明宗即位,雅知道所为,问安重诲曰:“先帝时冯道何在?”重诲曰:“为学士也。”明宗曰:“吾素知之,此真吾宰相也。”拜道端明殿学士,迁兵部侍郎。岁馀,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天成、长兴之间,岁屡丰熟,中国无事。道尝戒明宗曰:“臣为河东掌书记时,奉使中山,过井陉之险,惧马蹶失,不敢怠于衔辔;及至平地,谓无足虑,遽跌而伤。凡蹈危者虑深而获全,居安者患生于所忽,此人情之常也。”明宗问曰:“天下虽丰,百姓济否?”道曰:“谷贵饿农,谷贱伤农。”因诵文士聂夷中《田家诗》,其言近而易晓。明宗顾左右录其诗,常以自诵。水运军将于临河县得一玉杯,有文曰“传国宝万岁杯”,明宗甚爱之,以示道,道曰:“此前世有形之宝尔,王者固有无形之宝也。”明宗问之,道曰:“仁义者,帝王之宝也。故曰:‘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明宗武君,不晓其言,道已去,召侍臣讲说其义,嘉纳之。
  道相明宗十馀年,明宗崩,相愍帝。潞王反于凤翔,愍帝出奔卫州,道率百官迎潞王入,是为废帝,遂相之。废帝即位,愍帝犹在卫州,后三日,愍帝始遇弑崩。已而废帝出道为同州节度使,逾年,拜司空。晋灭唐,道又事晋,晋高祖拜道守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司徒,兼侍中,封鲁国公。高祖崩,道相出帝,加太尉,封燕国公,罢为匡国军节度使,徙镇威胜。契丹灭晋,道又事契丹,朝耶律德光于京师。德光责道事晋无状,道不能对。又问曰:“何以来朝?”对曰:“无城无兵,安敢不来。”德光诮之曰:“尔是何等老子?”对曰:“无才无德痴顽老子。”德光喜,以道为太傅。德光北归,从至常山。汉高祖立,乃归汉,以太师奉朝请。周灭汉,道又事周,周太祖拜道太师,兼中书令。道少能矫行以取称于世,及为大臣,尤务持重以镇物,事四姓十君,益以旧德自处。然当世之士无贤愚皆仰道为元老,而喜为之称誉。
  耶律德光尝问道曰:“天下百姓如何救得?”道为俳语以对曰:“此时佛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人皆以谓契丹不夷灭中国之人者,赖道一言之善也。周兵反,犯京师,隐帝已崩,太祖谓汉大臣必行推戴,及见道,道殊无意。太祖素拜道,因不得已拜之,道受之如平时,太祖意少沮,知汉未可代,遂阳立湘阴公赟为汉嗣,遣道迎赟于徐州。赟未至,太祖将兵北至澶州,拥兵而反,遂代汉。议者谓道能沮太祖之谋而缓之,终不以晋、汉之亡责道也。然道视丧君亡国亦未尝以屑意。
  当是时,天下大乱,戎夷交侵,生民之命,急于倒悬,道方自号“长乐老”,著书数百言,陈己更事四姓及契丹所得阶勋官爵以为荣。自谓:“孝于家,忠于国,为子、为弟、为人臣、为师长、为夫、为父,有子、有孙。时开一卷,时饮一杯,食味、别声、被色,老安于当代,老而自乐,何乐如之?”盖其自述如此。
  道前事九君,未尝谏诤。世宗初即位,刘旻攻上党,世宗曰:“刘旻少我,谓我新立而国有大丧,必不能出兵以战。且善用兵者出其不意,吾当自将击之。”道乃切谏,以为不可。世宗曰:“吾见唐太宗平定天下,敌无大小皆亲征。”道曰:“陛下未可比唐太宗。”世宗曰:“刘旻乌合之众,若遇我师,如山压卵。”道曰:“陛下作得山定否?”世宗怒,起去,卒自将击旻,果败旻于高平。世宗取淮南,定三关,威武之振自高平始。其击旻也,鄙道不以从行,以为太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