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东野语  宋 周密

  ○自序
  余世为齐人,居历山下,或居华不注之阳。五世祖同州府君而上,种学绩文,代有闻人。曾大父扈跸南来,受高皇帝特知,遍历三院,径跻中司。泰、禧之间,大父从属车,外大父掌帝制。朝野之故,耳闻目接,岁编日纪,可信不诬。我先君博极群书,习闻台阁旧事,每对客语,音吐洪畅,纟丽纟丽不得休。坐人倾耸敬叹,知为故家文献也。余龆侍膝下,窃剽绪余,已有叙次。意尝疑某事与世俗之言殊,某事与国史之论异。他日,过庭质之,先子出曾大父、大父手泽数十大帙示之曰:“某事然也。”又出外大父日录及诸老杂书示之曰:“某事与若祖所记同,然也。其世俗之言殊,传讹也;国史之论异,私意也。小子识之。”又曰:“定、哀多微词,有所辟也。牛、李有异议,有所党也。爱憎一衰,论议乃公。国史凡几修,是非凡几易,而吾家乘不可删也,小子识之。”氵存遭多故,遗编钜帙,悉皆散亡。老病日至,忽忽漫不省忆为大恨。闲居追念得一二于十百,惧复坠逸为先人羞。乃参之史传诸书,博以近闻脞说,务求事之实,不计言之野也。异时展余卷者,噱曰:“野哉言乎,子真齐人也。”余对曰:“客知言哉!余故齐,欲不齐不可。虽然,余何言哉?何言,亦言也,无所言也,无所不言,乌乎言。”客大笑,吾因以名其书。历山周密公谨父书。

  ●卷一
  ○孝宗圣政
  阜陵天纵睿圣,英武果断,古今之所鲜俪。圣政彰彰者,备载金匮玉牒之书,尝得以窃窥之矣。其或一时史臣有所避忌,采访遗落,失于纪载者,不一而足。兹以先世见闻,及当时诸公之所记录数事,谨书于此。庶乎美盛德之形容,备良史之采录云。
  帝尝禁诸司官非时会合,以其族谈不修职业故也。李安国为郎官,一日,有荐术士至,部中同省,因会集言命。翼日,御批问故,同省窘甚,咸欲饰辞自解。安国独曰:“以实告,其过小;为欺,其罪大。”因援鲁肃简市饮故事,引咎以闻,同省从之。既而事寝不行,越三日,李遂除吏部侍郎。
  李处全尝论匠监韩玉,玉乃庙堂客也。凡三疏。而玉亦以处全请托私书为言。上既重违台论,且以忌器,遂令玉补外,既而与祠。而玉留北阙,作书投匦,诉匠簿张权谮己。密院不敢纳,遂潜入关,伏阙投之。上就书批云:“韩玉曾任卿监,理当靖共,乃敢伏阙,妄有陈诉,鼓惑众听,渐不可长,可送潭州居住。”
  女真使乌林答天锡到阙,要上降榻问金主起居。赡军酒官丁逢上书乞斩之,即日引对,遂极论前侍御李处全及故谏议大夫单时贪污事。即与改命入官,升擢差遣。
  旧法,未经任人,不许堂差。时相欲示私恩,则取部阙而堂除之。上知其故,遂令根刷姓名进呈。降旨云:“宰执当守法度,以正百官。梁克家违戾差过员数最多,候服阕日落职;曾怀可降观文殿学士。
  丁娄明之子,常任明州ヘ。以旧学之故,力附曾觌。其后,魏王出判明州,尤昵近之。既而入奏,与之求贴职。上批答云:“朕于吾子无所爱。第爵禄天下之公器,不可私也。”未几,台臣论罢之。
  程泰之以天官兼经筵,进讲《禹贡》,阙文疑义,疏说甚详,且多引外国幽奥地理。上颇厌之,宣谕宰执云:“《六经》断简,阙疑可也,何必强为之说?且地理既非亲历,虽圣贤有所不知,朕殊不晓其说。想其治铨曹亦如此也。”既而补外。
  庚子九月,上宣谕宰执云:“已指挥阁门,令今后常朝,宰臣免宣名,他朝会则否。”且云:“朕记得老苏议论,赞仪之臣,呼名如胥吏,非礼貌之意也。”
  上一日与宰执言:“伯圭不甚教子,各使之治生,何以为清白之传?且其下尚有三弟,若皆作郡,则近地州郡皆自家占了,何以用人?莫若以高爵厚禄,使之就闲可也。”赵丞相赞曰:“凡好事,古所难者,尽出陛下之意,臣等略无万一可以补助。”后秀邸诸子弟,悉归班焉。
  辛丑六月,临安士人以不预补试,群诣台谏宅陈词。台谏畏其势,以好语谕之。是夜,集吏部侍郎郑丙之门,诟骂无礼。或疑京尹王宣子怒丙,激使然也。郑遂徙家避之。次日入奏,待罪乞去。上已密知其故,遂批出:“郑丙无罪可待。令临安府将为首作闹人重作行遣。”既而宣子颇回护之,上怒云:“设使郑丙容私,自当讼之朝廷,安可无礼如此。若不得为首人,王佐亦当坐罪。”且令宰执宣谕。宣子越一日奏,勘到作闹士人府学生员丁如植为首,其次许斗权、罗辍S批并编管邻州,如植仍杖八十科断。
  尝秋旱,上问执政:“祷雨于天地宗庙社稷,合用牲否?”周益公奏:“止用酒脯、币帛。”上曰:“《云汉》诗云:‘靡神不举,靡爱斯牲。’则是合用牲矣。可更与礼官等考订之。”
  淳熙九年,明堂大礼,以曾觌为卤簿使,李彦颖顿递使。习仪之际,曾以李为参预,漫尔逊之居前。李以五使有序,毅然不敢当者久之。在列悉以顾忌,皆不敢有所决择。太常寺礼直官某人者,忽进曰:“参政、宰执也,观瞻所系,开府之逊良是。”径揖李以前。时曾方有盛眷,翌日入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