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汤,非称汤也。仲虺既历陈桀之罪如此,汤之德如此,则伐桀之举乃当然尔,何惭之有?凡此者所以慰安成汤之心也。然又恐成汤闻仲虺之言,意谓兵之不可不用,而例用之则将有不戢自焚之祸,故又戒之曰:‘兼人者必自弱,攻人者必自昧,取人者必自乱,侮人者必自亡。’在汤亦不可不戒也。后世如秦之并吞六国,可谓兼之、攻之、取之、侮之矣。然既得天下,不旋踵而复失,岂非兼人者反弱,攻人者反昧,取人者反乱,侮人者反亡与?如此可以知仲虺之意。”

  孔子赞殷有三仁,虚斋蔡氏乃曰:“使以汤武或孔子处比干、箕子之位,必不终于囚死,当废纣而立微子。”虚斋盖本《孟子》“贵戚之卿,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立论,不知废兴存亡,关于天命,岂人谋之所能及?况纣又才智过人,威权自揽,实有难于措手者,与霍光之行于昌邑者,时势异矣。朱子所谓“委任权力之不同”者是也。虚斋殊欠审度。

  孟子至梁时,梁尚未称王,列国称王者亦尚少,至徐州之会,而后称王者众耳。篇首《孟子见梁惠王》之“王”字,与“王必曰利”等“王”字,皆记者改称之词。夫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纵使诸侯已称王,孟子犹不予其僭,岂有君不自王而孟子以王称之哉?其为大贤之累甚矣。

  人臣事君,扶颠持危者,有死无二天之制也。若坐视宗社之危亡缄默而去,岂人臣之善哉?孟子于百里奚之不谏,去虞入秦之事而贤智之,是为人臣怀二心者立赤帜也,其意何居?尝考之《春秋》矣,僖公六年春,书晋人执虞公。胡氏曰:“晋人执之者犹众,执独夫耳。书灭夏阳于前,纪执虞公于后,以见弃义趋利、黩货无厌之能亡国败家,审矣。”胡氏发明《春秋》书法如此,孟子愿学孔子也。《春秋》既绝其君,孟子安得不恕其臣?均一独夫也,汤武之放伐尚得为应天顺人,百里奚之不谏将不得为贤智乎?圣贤垂世之旨,政未可草草窥测。

  子所雅言《诗》、《书》,执礼,陈亢既在圣门,何待伯鱼告之而后得闻耶?盖亢实子贡弟子,何以知之?观其问子贡曰:“子为恭也。仲尼岂贤于子乎?”则为子贡门人无疑。《家语》列于弟子中,而史却无,史公必自有据。

  太史公言宰我为临淄大夫,与田恒作乱,夷其族,孔子耻之。苏子由力辨其诬,以为田恒之乱,本与阚止争政,阚止亦子我也。田恒既杀阚止,而宰我适与其字相符,又不幸平居有昼寝短丧之过,遂蒙恶名于千载,而儒者信之不疑耳。然更有大可笑者。政和间有举子治《周礼》,堂试以《禁宵行》为题,此生答义,引“宰予昼寝,得罪夫子”为言。主者乃问之,答曰:“昼非寝时也。今宰予正寝而熟。寝,其意必待夜间出来胡行乱走耳。”因语友人言宰我固在十哲之科,只因白日而竟华胥,致使后世信为叛逆,疑为奸盗。睡魔之害竟如此。

  予家有刘原父《七经小传》解“昼寝”云:学者多疑宰我之过轻而仲尼贬之重,此勿深考之蔽也。古者君子不昼居于内,昼居于内则问其疾,所以异男女之节,厉人伦也。如使宰予废法纵欲,昼居于内所,谓乱男女之节,俾昼作夜,《大雅》之刺幽厉是也。仲尼安得不深贬之?然则“寝”当读“内寝”之“寝”,而说者误为“眠寝”之“寝”。窃意朽木粪土之词,正因其怠惰而致责,若以为非“眠寝”之“寝”,则引类为不伦矣。宰我此一端,既已致胡行乱走之疑,又复来纵淫之诋,不意擅言语者而忽招□业如许,予又安可少子由之辨?

  曾子“三省”皆指施于人者,而言传亦我传乎人,传而不习,则是以未曾躬试之事而误后学,其害尤甚于不忠、不信也。

  至于“犬马皆能有养”,汉疏云:“犬司夜,马服劳,皆能养人而不能起敬,人子不敬,则何以别于犬马?”近代袁□云:“古者养亲有六珍之礼,下三珍犬、豕、鸡,以犬为重;上三珍马、牛、羊,以马为重。犬马皆所以养亲也。”二说俱较《集注》为优,而汉疏于语气尤惬。

  “谅阴”二字,朱子曰:“未详。”按:谅,信也;阴,默也。信任冢宰默而不言。古注之说如此。

  《先进》章“如用之”,即所谓“如有用我者”。盖夫子得时行道,必以先进化导天下,不忘移风易俗之怀也。注中乃云“用礼乐”,似当详审。

  “子不语怪力乱神”。汉疏云:“力不由理,斯怪力也;神不由正,斯乱神也。”又云“力之怪者异类也,神之乱者邪魅也,所以不语。”

  庄暴见语好乐,未有以对,而问于孟子。盖所语者既非近世攻伐之事,又非三代仁义之事,遂不敢以率易而妄置可否耳。暴在战国未尝著名,而事君不苟于以此,益叹古人之难及。

  孟子论贵戚、异姓之卿,亦只言大概而已。微子去之、伊尹放太甲于桐,皆不论贵戚异姓也。

  《记》称孟子长于诗书。其读诗也,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其读书也,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此其所以长耳。

  汉末之文,惟《出师》二表忠义愤盈,洵足以继伊尹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