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陀多窖金,而香火再传,所得仅见此数,他无知其处者。
  有村学究包某,年三十以来。家室和顺,子女完备,薄田数亩,稍赡晨夕。唯以砚田食税,岁取无多,管城子无食肉相,潦倒寒窗,颇自倦于笔耕。又 值岁凶米贵,支绌难堪。一日,为索欠者所困,妻聒夫出贷他所,以图姑缓燃眉。某思亲友间,无处可通周恤,尝读书枕干庵,与某僧交较厚,肺腑之隐,每相倾 吐,或可往告所需。
  及之庵,问僧某,则托钵远道,行脚尚在百里外。清风两袖,怯怯未便归休。饭钟已报,因留与众^黎共完斋供。饭罢,偶步佛堂。见两白鼠相逐以趋,尾之,至莲座侧,遂失所在。窃自谓独识窖金之秘矣,因隐其事,不以泄于人,而密思所以取之之法,乃决计披剃为庵住持。
  是夕,宿方丈中。翌日而归,假债事与妻角口。妻亦仳离自悼,相与忿争不决。某遂净发,入枕干庵为僧。人谓闺闱诟谇,亦寒素家之恒事,何至竟悟 空门,决绝如此?杖锡以来,晨夕留意金。夜阑人静时,搜索几遍,迄无所得。积数年,意亦淡然。蒲团困坐,较诸牛衣相对时,徒增孤寂耳。
  白足桃泉,懒浇花径;赤身守钵,怕恋桑门。因复蓄发,更入红尘。然而妻孥非复我有,室庐货于他人,孤影无依,凄然肠断。兼之笔墨俱芜,并无 生业可理,无炊谁爨,不灶何烟?因慨然慕子胥之为人,一筐一杖,往来市肆间,以行吹箫故事。柴扉倚晚,米不充囊;草荐侵寒,块堪作枕。早识苦携歌板,难唱 莲花;何如雅伴烟炉,闲翻贝叶?风雨相寻,饥寒交迫,不再岁间,饿殍已填沟壑矣。
  初,包某弃家如屣,人无解其意者。某亦坚于箝口,不以告人。及某行乞垂毙,始言其欲得窖金之故。噫,苟为身家之故,而贪恋黄金,犹曰妻孥累之耳。而包某乃欲抛弃妻孥,苦攻财利。设或得之,意将何作?况乎其未必得也。虽然,天下之包某固不少也!
  箨园氏曰:财物之陷人,甚矣哉!人以贪黩之故,或为盗杀人;或为奸诡计,以术杀人;或为不情之夺,而以忿杀人;其故不一,然皆有欲害人之心, 以酿之祸也。若思得窖金者,凡一切谲诈心,狠忍心,荼毒心,俱非所有。以是为贪黩,于贪黩乎何尤?又安在有杀人之事哉?然而妄心所在,结成幻想,有意外之 想,则有理外之幻应之矣。乃老头陀之爱金,只欲窖藏以秘之,其意不可解;包某之爱金,意至弃家以徇之,其理更可奇。卒之,老头陀之多金,几以盗终其命;包 某之徇金,且以丐丧其身。无杀人之情者,转而自杀于己,则亦无往而非杀机矣。

黠贼
  黠贼某甲,言者忘其里居,少行狗盗之术,狡黠过人。年富多力,两手各握一钉,插壁砖灰缝砖中,左右手互相更递,可缘墙入人家。或置长竿倚墙外,抱竿以上,身轻如猱,窃掠多案,未尝败露也。年且六十,儿孙盈膝,家亦小康,遂辍少年业。
  时方除夕,设筵行酒,举家团栾相庆。甲嘱:“诸儿辈自主觞政,酒酣则各归房就枕,无预老人事。余今夕略有私念,不谋与诸儿行乐。惟需佳酿一壶,肴馔可口者数事,供置席间,饮酌可自由也。”家人听命而退。
  甲厅事中有扁额高悬,贼乙窃匿其中,甲盖早觉之矣。时察家众声响俱寂,乃祝曰:“梁上君子,抑何避面之深,长令老人岑寂也?苟能饮,则杯箸俱 备,不妨一拌酩酊。”乙知不能匿,乃下。甲慰之曰:“汝无事畏缩,不汝疵瑕也。吾盖过来人,而老受戒香者。近有一事萦心,第苦贱躯残朽,力不足以当巨任, 而碌碌辈又不足与倾肺腑。今子有腾身绝技,屈于穿窬小用,则骥足何以克展?”因擎杯劝之,曰:“姑饮此,事有汝我俱利者,当为来年之约,假君绝技,恁我资 本,必有佳兆也。”
  遂相与酾酒对酌,欢若平生。且饮且告之曰:“里人有钱植夫者,君知之乎?其为人慷慨好义,救人不避险难。因与邑宰不合,今有苗三虎贩硝杀 人,宰方有意株连,欲置钱于法。钱已脱身远窜,匿迹莫知其处。仆之客侦知之,仆不敢言也。钱有弟,起家鱼盐。虽有积赀,不足供钱营干;且闻株连事,恐递相 引祸,乃牒诉植夫私党凶恶,骨肉素相仇怨。因请剪除孽党,所由覆盆之下,益无天日。抑钱有姊,嫁新安富儿。其未遇时,尝构奸杀巨案,赖植夫为之营脱,今新 任郡守,与邑宰固有年谊。苟获尺素相通,其危可解。钱曾遣客投书于姊,姊竟落落不颐。仆与钱并无BP,但见事如此,则胸中块垒,积不能平。古闻无片长者, 其人谲;有真技者,其人诚。子岂其人乎?”
  乙曰:“事易为也。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仆将挟匕首,夜伺钱仇之寝,而刃其颅,则一切水释矣。”甲曰:“否!否!钱与苗名在案牍,今其 仇为盗所杀,其由来可知矣。踩缉而盗无所得,则苗固死,钱又安得有生理?兹所需惟白金三千,则事事贴然矣。近处无可为计,且钱姊负心太甚,此项固当于彼取 之。明岁了却上元佳节,谋当来即也。”乃盟而去。
  及期乙来,甲囊资斧数百金,盛饰行装,水行舟楫,陆行车马,甫达新安。伪为卖参者,得以数踵钱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