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壶水,神困顿如软玉,神飘荡轻扬如茶香,如烟缕,乍散乍收。数者皆美人真境。然得神为上,得趣次之,得情得态又次之,至于得心难言也。姑苏台半生贴肉,不及若耶溪头之一面。紫台宫十年虚度,那堪塞外琵琶之一声。故有终身不得而反得之一语,历年不得而反得之邂逅。厮守追欢浑闲事,而一朝隔别,万里系心。千般爱护,万种殷勤,了不动念,而一番怨恨,相思千古。或苦恋不得,无心得之。或现前不得,死后得之。故曰:九死易,寸心难。
  态之中吾最爱睡与懒。情之中吾最爱幽与柔。趣则其别者乎,神则其顿困者乎,心则却以不得为大幸矣。客曰:痴心妇人负心男子。其来也,一非日矣。负心吾不忍为之,痴心又不能禁也。自此缘情深重,展转爱恋,交互缠绵,流浪生死海中,何时出头?不若暂时笼鸟瓶花点缀光景,到头来各奔前程,大家不致担误。何如何如?说至此,亦自知杀风景极矣。然不能不杀风景也。昔日袁中郎在天兰大士前祝曰:但愿今生得寿夭,不生子,侍妾数十人足矣。极得此意,固知中郎自是慧人,然不可与俗人共赏鉴也。
  ◇及时
  美人自少至老,穷年竟日,无非行乐之场。少时盈盈十五,娟娟二八,为含金柳,为芳兰芷,为雨前茶。体有真香,面有真色。及其壮也,如日中天,如月满轮,如春半桃花,如午时盛开牡丹,无不逞之容,无不工之致,亦无不胜之任。至于半老,则时及暮而姿或丰,色渐淡而意更远。约略梳妆,遍多雅韵。调适珍重,自觉稳心。如久窨酒,如霜后橘。知老将提兵,调度自别,此终身快意时也。春日艳阳,薄罗适体,名花助妆,相携踏青,芳菲极目。入夏好风南来,香肌半裸,轻挥纨扇;浴罢,湘簟共眠,幽韵撩人。秋来凉生枕席,渐觉款洽,高楼爽月窥窗,恍拥婵娟而坐。或共泛秋水,芙蓉映带。隆冬六花满空,独对红妆拥炉接膝,别有春生,此一岁快意时也。晓起临妆,笑问夜来花事阑珊。午梦揭帏,偷觑娇姿。黄昏着倒眠鞋,解至罗襦。夜深枕畔细语,满床曙色,强要同眠,此又一日快意事也。时乎时乎不再来,惟此时为然。
  了此则日日受用,时时受用,以至一生受用。无半日虚度,都是不枉做了一世人。但一日也要有嗔怪时方有趣,一年也要有病苦时方有韵,一生也要有别离时方有致。红颜易衰,处子自十五以至二十五,能有几年容色。如花自蓓蕾以至烂漫,一转过此便摧残剥落,不可睨视矣。故当及时。
  ◇晤对
  焚香啜茗清谈心赏者为上,谐谑角技携手闲玩为次,酌酒铺肴沈酣潦倒为下。晤对何如遥对,同堂未若各院。毕竟隔水闲花碍云阻竹,方为真正对面。一至牵衣连坐,便俗杀不可当矣。
  ◇钟情
  王子猷呼竹为君,米元章拜石为丈。古人爱物,尚有深情。倘得美人而情不挚,此淑真所以赋断肠也。故喜悦则畅导之,忿怒则舒解之,愁怨则宽慰之,疾病则怜惜之。他如寒暑起居,殷勤调护,别离会晤,侦讯款谈,种种尤当加意。盖生平忘形骸,共甘苦,彻始终者,自女子之外,未可多得。
  尾生抱桥柱,而女子终不至者,此最是有情人。若遂至同溺,便钟情不深矣。
  ◇借资
  美人有文韵,有诗意,有禅机。非独捧砚拂笺,足以助致。即一颦一笑皆可以开畅元想,彼临去秋波那一转,正今时举业之宗门。能参透者,文无头巾气,诗无学究气,禅亦无香火气。
  ◇招隐
  谢安之屐也,稽康之琴也,陶潜之菊也,皆有托而成其癖者也。古未闻以色隐者,然宜隐孰有如色哉。一遇冶容,令人名利心俱淡。视世之奔蜗角蝇头者,殆胸中无癖,怅怅靡托者也。真英雄豪杰,能把臂入林,借一个红粉佳人作知己,将白日消磨,有一种解语言的花竹,清宵魂梦,饶几多枕席上烟霞。须知色有桃源,绝胜寻真绝欲,以视买山而隐者何如。
  曰隐曰借,正所谓有托而逃。寄情适兴,岂至深溺如世之痴汉,颠倒枕席,牵缠油粉者耶?如此则不为桃源而为柳巷矣。不曰买山而隐,却要买山而埋矣。
  ◇达观
  诚意如好好色,好色不诚,是为自欺者开一便门矣。且好色何伤乎?尧舜之子,未有妹喜妲己,其失天下也。先于桀纣,吴亡越亦亡,夫差却便宜一个西子。文园令家徒四壁,琴挑卓女而才名不减。郭汾阳穷奢极欲,姬妾满前,而朝廷倚重。安问好色哉?若谓色能伤生者尤不然。彭砦次坯ぞ樱而鹤龄不老。殇子何尝有室,而短折莫延。世之妖者病者战者焚溺者札厉者相牵而死,岂尽色故哉?人只为虚怯死生,所以祸福得丧,种种惑乱,毋怪乎名节道义之当前,知而不为,为而不力也。倘思修短有数,趋避空劳,勘破关头,古今同尽,缘色以为好,可以保身,可以乐天,可以忘忧,可以尽年。
  色空空色皆虚话,斩尽藤萝我独存,此悟得真身而观有独至也。痴女恋男,正无达观。昔一妓被逼,苦吟曰:自叹身为妓,遭淫不敢言。此其观身,最为高洁。充此一念,可证仙果。
  ○跋
  《悦容编》之载于快书者,易名《鸳鸯谱》,又有枕函小史评林本,首标长水天放生辑,俱不载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