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得气长短厚薄人得天地之气,有长短厚薄之不同,万物皆然,而况人乎?试看花草之属,有春而槁者,有夏而槁者,有秋而稿者,有冬而槁者。虽松柏经霜未尝凋谢,然至明年,春气一动,亦要堕叶。故知人有夭殇者,有盛年死者,有寿至七八九十至百岁者,不过得气之长短厚薄耳。

  ◎过人非圣贤,谁能无过,只要勿惮改而已,改过迁善而已。天下但有有过之君子,断无无过之小人。吾辈与人交接,舍短而取长可也,但要办明君子、小人之界限。苏文忠公云:“我眼中所见,无一个不是好人。”是真君子之存心也,所以一生吃亏,然亦一生堕小人术中而终免于祸。

  ◎俭《晏子春秋》云:“啬于己,不啬于人,谓之俭。”谭子《化书》云:“奢者心常贫,俭者心常富。”故吾人立品,当自俭始。凡事一俭,则谋生易足,谋生易足,则于人无争,亦于人无求。无求无争,则闭门静坐,读书谈道,品焉得而不高哉!

  ◎苦乡曲农民入城,见官长出入,仪仗肃然,便羡慕之,视有仙凡之隔,而不知官长簿书之积,讼狱之繁,其苦十倍于农民也。而做官者于公事掣肘送往迎来之候,辄曰:“何时得遂归田之乐,或采于山,或钓于水乎?”而不知渔樵耕种之事,其苦又十倍于官长也。

  ◎悭或问有致富之术乎?曰有,譬如为山,将土一篑一篑堆积上去,自然富矣。

  然有三大关焉:自十金积到百金最难,是进第一关;自百金积到千金更难,是进第二关;自干金积到万金尤难,是进第三关。过此三关,日积日富矣。亦尚有秘诀焉,问何诀,曰“悭”。

  ◎累古人有云,多男多累。余谓凡天下有一事必有一累,有一物必有一累。富贵功名,情欲嗜好,何莫非累,岂独多男哉?故君子知其累也,而必行之以仁义,则其累渐轻。小人不知其累也,而反滋之以私欲,则其累愈重。是以道家无累,尚清静也;佛家无累,悟空虚也;圣人无累,行仁义也。

  田为利之源,亦为累之首,何也?盖天下治,则为利,天下不治,则为累。

  以田为利,大富将至;以田为累,大患将至。

  ◎醒人生一切功名富贵得意之事,只要一死,即成子虚,梦中一切功名富贵得意之事,只要一醒,亦归乌有。当其生时,岂复计死,当其梦时,岂复计醒耶?是以人生一世,变化万端,若能凡事看空,即谓之仙佛可也;若能凡事循理,即谓之圣贤可也。

  ●丛话八。谈诗◎总论白香山使老妪解诗,为千古佳话,余亦谓诗非帷簿之言,何人不可与谈哉?

  然不可与谈者却有几等:工于时艺者,不可与谈诗;乡党自好者,不可与谈诗;市井小人营营于势利者,亦不可与谈诗。若与此等人谈诗,毋宁与老妪谈诗也。

  诗文家俱有三足:言理足、意足、气足也。盖理足则精神,意足则蕴藉,气足则生动。理与意皆辅气而行,故尤必以气为主,有气即生,无气则死。但气有大小,不能一致,有若看春空之云,舒卷无迹者;有若听幽涧之泉,曲折便利者;有若削泰、华之峰,苍然而起者;有若勒奔是之马,截然而止者。倏忽万变,难以形容,总在作者自得之。

  沈归愚宗伯与袁简斋太史论诗,判若水火。宗伯专讲格律,太史专取性灵。

  自宗伯三种《别裁集》出,诗人日渐日少;自太史《随园诗话》出,诗人日渐日多。然格律太严固不可,性灵太露亦是病也。

  余尝论诗无格律,视古人诗即为格,诗之中节者即为律。诗言志也,志人人殊,诗亦人人殊,各有天分,各有出笔,如云之行,水之流,未可以格律拘也。

  故韩、杜不能强其作王、孟,温、李不能强其作韦、柳。如松柏之性,傲雪凌霜,桃李之姿,开华结实,岂能强松柏之开花,逼桃李之傲雪哉?《尚书》曰“声依永,律和声”,即谓之格律可也。

  古人以诗观风化,后人以诗写性情,性情有中正和平、奸恶邪散之不同,诗亦有温柔敦厚、噍杀浮僻之互异。性灵者,即性情也,沿流讨源,要归于正,诗之本教也。如全取性灵,则将以樵歌牧唱尽为诗人乎?须知笙、镛、筝、笛,俱不可废,《国风》、《雅》、《颂》,夫子并收,总视其性情之偏正而已。

  唐人五古凡数变,约而举之,夺魏、晋之风骨,换梁、陈之俳优。譬诸书法,欧、虞、褚、薛俱步两晋、六朝后尘,而整齐之耳。若李、杜两家又当别论,然李之《古风》五十九首,俨然阮公《咏怀》,杜之《前后出塞》、《无家别》、《垂老别》诸篇,亦曹孟德之《苦寒行》、王仲宣之七哀等作也。

  七古以气格为主,非有天姿之高妙,笔力之雄健,音节之铿锵,未易言也。

  尤须沈郁顿挫以出之,细读杜、韩诗便见。若无天姿、笔力、音节三者,而强为七古,是犹秦庭之举鼎而绝其膑矣。余每劝子弟勿轻易动笔作七古,正为此。如以张、王、元、白为宗,梅村为体,虽著作盈尺,终是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