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则孔子亦尝拒客矣,子以为非礼乎?”余答之曰:“孔子之拒阳货,是抑权势,拒孺悲,是明教诲,与寻常拒客不同。然孔子周流列国,仆仆皇皇,卒至无所遇者,又安知非阳货、孺悲之流为之阻抑乎?是可叹也。”

  拒客二字,不知亵慢多少人物。或有必不得已之事者,或有进益良言者,或有剖白冤诬者,或有以诗文就正有道者,或有舟车跋涉越千里而至者,或有并无所事以一见为荣者,未必尽是有求而来,若概行拒之,恐非处世之道。余见有某比部,富而狂,尝拒客,即为客卖,至于破家辱身,可不警惧乎?

  释道寺院,有客堂,有主客师,使四方游人,善男信女,咸可小憩,有来礼佛者,有来布施者,从无拒客之礼。今富贵家亦有宾馆,有客座,原所以待客者也。或主人他出,或实在无暇,或适有公事,或偶撄疾病,亦可使主宾之友相陪,问因何事而来,有所言否。若拒之,必生众怨,众怨一生,便多浮言,殊非处世保家之道。岂富贵家反不如释道耶?

  ◎凶器兵者是凶器,人人知所避矣,而不知财者亦是凶器,人人知所趋,何也?财之为物如水火,多不得,少不得,用之得当则为善,用之不得当则为恶。非特为恶也,可以杀其身,杀其子孙,至于瓦解冰消而不自知者,故曰亦凶器也。

  ◎骄奢新城王阮亭先生家法,凡遇春秋祭祀以及吉凶喜庆等事,各服其应得之服,然后行礼;如子弟已入泮者,始易蓝衫,其妻亦银笄练裙,否则终身著布。余五六岁时,吾乡风俗尚朴素,与王氏颇同。不论官宦贫富人家子弟,通称某官,有功名乃称相公,中过乡榜者亦称相公,许著绸缎衣服。今隔五十余年,则不论富贵贫贱,在乡在城,男人俱是轻裘,女人俱是锦绣。货物愈贵,而服饰者愈多,不知其故也。

  今富贵场中及市井暴发之家,有奢有俭,难以一概而论。其暴殄之最甚者,莫过于吴门之戏馆。当开席时,哗然杂Ш,上下千百人,一时齐集,真所谓酒池肉林,饮食如流者也。尤在五、六、七月内天气蒸热之时,虽山珍海错,顷刻变味,随即弃之,至于狗彘不能食。呜呼!暴殄如此,而犹不知惜耶!

  《新序》谓昌邑王以冠赐奴龚遂曰“今以冠冠奴”,是以奴虏畜臣也。按古者奴婢皆有罪之人为之,故无冠带,所以分贵贱,别上下也。《墨子》曰:“君子服美则益敬,小人服美则益骄。”旨哉言乎!

  ◎醉乡时际升平,四方安乐,故士大夫俱尚豪华,而尤喜狭邪之游。在江宁则秦淮河上,在苏州则虎丘山塘,在扬州则天宁门外之平山堂,画船箫鼓,殆无虚日。

  妓之工于一艺者,如琵琶、鼓板、昆曲、小调,莫不童而习之,间亦有能诗画者,能琴棋者,亦不一其人。流连竟日,传播一时,才子佳人,芳声共著。然而以此丧身破家者有之,以此败名误事者有之,而人不知醒,譬诸饮酒,常在醉乡,是诚何心哉!

  ◎收成大凡苗禾豆麦花果蚕桑及一切种作,总须勤健培植,自然蕃茂,然而亦要看后来收成如何。于人亦然,任凭富贵功名享尽人间之福禄者,亦要看老年来结局如何。如结局不好,不可尽推之命运,而亦由自己之不知止足,不识分量,不会收束故也。

  ◎名利《易》曰:“善不积,不足以成名。”《孝经》曰:“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论语》曰:“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可见仁之与名,原是相辅而行,见利思义,以义为利。孟子曰:“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可见义之与利,又是相辅而行。后世既区名利与仁义为两途,已失圣人本旨,而又分名与利为两途,则愈况愈远矣。

  名利两字,原人生不可少之物,但视其公私之间而已。夫好名而忘利者,君子之道也;好利而忘名者,小人之道也;求名而计利、计利而求名者,常人之道也。吾见名不成、利不就者有之矣,未有不求名不求利者也。若果不求名不求利,不为仙佛,定似禽兽。

  ◎神仙自昔秦王、汉武,皆慕神仙,求长生之术。余以为生而死,死而生,如草木之花,开开谢谢,才有理趣。《列子》云:“死之与生,一往一反。”若生而不死,仅留此身,有何意味哉?丁令归来,人民已非,刘、阮出山,亲旧零落,至于邑屋变更,无复一人相识者。当此之时,方将伤心悼痛之不暇,而尚复能逍遥极乐耶?岂寡情少义忍心害理者,方能为神仙耶?

  ◎贪巧贪吏歌于春秋,巧宦目于晋宋,自古已然,不足论也。夫贪巧而明于民事者,尚有人心者也;贪巧而懵于民事者,则禽兽之不若。何也?虎狼嗜人,吾知其为虎狼也,避之可也;鹦鹉能言,吾知其为鹦鹉也,畜之可也。人而至于不能避,不能畜,害及万民,害及天下,将何以御之哉?使为尧、舜之臣,岂特流放杀殛而已!

  ◎雅俗富贵近俗,贫贱近雅。富贵而俗者比比皆是也,贫贱而雅者,则难其人焉。

  须于俗中带雅,方能处世,雅中带俗,可以资生。

  ◎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