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其家,谈家常,讯亲故近状。

  少顷,外有敲门者,丁惧,伏床下。妻开门,牛头鬼入,取牛头掷于几上,一一假面具也。既去面具,眉目言笑,宛若平人,谓其妻曰:“惫甚!今日侍阎王审大案数十,脚跟立久酸痛,须斟酒饮我。”徐惊曰:“有生人气!”且嗅且寻。妻度不可隐,拉丁出,叩头告之故,代为哀求。牛头曰:“是人非独为妻故将救之,是实于我有德。我在庙中蒙灰满面,此人为我拭净,是一长者。但未知阳数何如,我明日往判官处偷查其簿,便当了然。”命丁坐,三人共饮。有肴馔至,丁将举箸,牛头与妻急夺之,曰:“鬼酒无妨,鬼肉不可食,食则常留此间矣。”

  次日,牛头出,及暮,归,欣欣然贺曰:“昨查阴司簿册,汝阳数未终,且喜我有出关之差,正可送汝出界。”手持肉一块,红色臭腐,曰:“以赠汝,可发大财。”丁问故,曰:“此河南富人张某之背上肉也。张有恶行,阎王擒而钩其背于铁锥山。半夜肉溃,脱逃去。现在阳间患发背疮,千医不愈。汝往,以此肉研碎敷之即愈,彼此重酬汝。”丁拜谢,以纸裹而藏之,遂与同出关,牛头即不见。

  丁至河南,果有张姓患背疮。医之痊,获五百金。

  ○石门尸怪浙江石门县里书李念先,催租下乡,夜入荒村,无旅店。遥望远处茅舍有灯,向光而行。稍近,见破篱拦门,中有呻吟声。李大呼:“里书某催粮求宿,可速开门!”竟不应。李从篱外望,见遍地稻草,草中有人,枯瘠,如用灰纸糊其面者。面长五寸许,阔三寸许,奄奄然卧而宛转。李知为病重人,再三呼,始低声应曰:“客自推门。”李如其言入。病人告以“染疫垂危,举家死尽”,言甚惨。

  强其外出买酒,辞不能。许谢钱二百,乃勉强爬起,持钱而行。

  壁间灯灭,李倦甚,倒卧草中,闻草中飒然有声,如人起立者。李疑之,取火石击火,照见一蓬发人,枯瘦更甚,面亦阔三寸许,眼闭血流,形同僵尸,倚草直立。问之,不应。李惊,乃益击火石。每火光一亮,则僵尸之面一现。李思遁出,坐而倒退。退一步,则僵尸进一步。李愈骇,抉篱而奔。尸追之,践草上,簌簌有声。狂奔里许,闯入酒店,大喊而仆。尸亦仆;酒家灌以姜汤,苏,具道其故。方知合村瘟疫,追人之尸,即病者之妻,死未棺殓,感阳气而走魄也。村人共往寻沽酒者,亦持钱倒于桥侧,离酒家尚五十余步。

  ○空心鬼杭州周豹先,家住东青巷。屋之大厅上,每夜立一人,红袍乌纱,长髯方面;旁侍二人,琐小猥鄙,衣青衣,听其使唤。其胸以下至肚腹,皆空透如水晶,人视之,虽隔肚腹,犹望见厅上所挂画也。

  周氏郎年十四,卧病,见乌纱者呼从者谋曰:“若何而害之?”从者曰:“明日渠将服卢浩亭之药,我二人变作药渣伏碗中,俾渠吞入,便可抽其肺肠。”

  次日,卢浩亭来诊脉,毕,周氏郎不肯服药,告家人以鬼语如此。家人买一钟馗忍挂堂上,鬼笑曰:“此近视眼钟先生,目昏昏然,人鬼不辨,何足惧哉!”盖画者戏为小鬼替钟馗取耳,钟馗忍痒,微合其目故也。

  居月馀,鬼又言曰:“是家气运未衰,闹之无益,不如他去。”乌纱者曰:“若如此,空过一家,将来成例,何以得血食乎?”抡其指曰:“今已周年,可索一属猪者去。”未几,果一奴属猪者死,而主人愈。周氏家人至今呼为“空心鬼”。

  ○画工画僵尸杭州刘以贤,善写照。邻人有一子一父而居室者。其父死,子孙外出买棺,嘱邻人代请以贤为其父传形。以贤往,入其室,虚无人焉。意死者必居楼上,乃蹑梯登楼,就死人之床,坐而抽笔。尸忽蹶然起,以贤知为走尸,坐而不动。尸亦不动,但闭目张口,翕翕然眉撑肉皱而已。以贤念身走则尸必追,不如竟画,乃取笔申纸,依尸样描摹。每臂动指运,尸亦如之。以贤大呼,无人答应。俄而其子上楼,见父尸起,惊而仆。又一邻上楼,见尸起,亦惊滚滚落楼下。以贤窘甚,强忍待之。俄而,抬棺者来。以贤徐记尸走畏苕帚,乃呼曰:“汝等持苕帚来!”抬棺者心知有走尸之事,持帚上楼,拂之,倒。乃取姜汤灌醒仆者,而纳尸入棺。

  ○莺娇扬州妓莺娇,年二十四,矢志从良。有柴姓者娶为妾,婚期已定。太学生朱某慕之,以十金求欢。妓受其金,绐曰:“某夕来,当与郎同寝。”朱临期往,则花烛盈门,莺娇已登车矣。朱知为所诳,怅然反。逾年,莺娇病瘵卒。朱忽梦见莺娇披黑衫直入朱门,曰:“我来还债。”惊而醒。明日,家产一黑牛,向朱依依,若相识者。卖之,竟得十金。狎邪之费,尚且不可苟得也如此。

  ○旁观因果常州马秀才士麟,自言幼时从父读书北楼,窗开处,与卖菊叟王某露台相近。

  一日早起,倚窗望,天色微明,见王叟登台浇菊,毕,将下台。有担粪者荷二桶升台,意欲助浇。叟色不悦,拒之;而担粪者必欲上,遂相挤于台坡。天雨台滑,坡仄且高,叟以手推担粪者,上下势不敌,遂失足陨台下。叟急趋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