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拨志始  (明)文秉 撰

  ●叙

  忆童时侍先君子,言及世务,未尝不致叹於门户也。

  盖门户之局,胎兆於娄东,派岐於四明,衅开於淮抚,而究以国本为归宿。其为东林者,则羽翼国本者也。其为四明者,则操戈东林者也。外此,则秦、晋、齐、楚、西江称强,然声应气求,要不出此二者。左右分袒,元黄互战,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迨逆贤用事,而君子小人判矣。凡逆贤所摧折者必东林人也,否则必不求异於东林者也。凡逆贤所尊显者必四明人也,否则必不敢与四明忤者也。呜呼!四维不张,国乃灭亡!而廉耻道丧,谄附成风,孰甚于逆贤之时!教猱升木,翼虎而食,孰甚於赞导逆贤诸人!驯至于烈皇之世,所谓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是以鉴微察影之论,谓天不祚明,不在於震惊九庙,闯逆犯顺之秋,而萌于惨戮多贤,党煽虐之际;又不在於稽首投诚,摇尾乞怜之辈,而酿于同心拥戴,建祠颂德之徒。诗曰:“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是贵辨之於早也。

  余年来屏居深山,先世遗书一散不可复返。日长如年,追忆家庭见闻,辄录片纸,投入甓中,至今春而甓且满矣。因出己见,稍为次第:首纪国本,著门户之所由始也;终以逆案,著贞佞之所由判也。名曰《先拨志始》所谓辨之于早也。后之君子,流览於此,其於邪正之辨,得失之故,亦洞若观火矣乎!

  文秉荪符甫题於南溪石室。

  ●卷上

  ○万历起天启四年止

  神庙嫡母为仁圣陈太后,生母为慈圣李太后,中宫为孝端皇后。而生光庙者,孝靖皇后也。二祖家法:圣躬每有私幸,必有赐赉。随侍文书房内阉即注明某年月日,并记所赏以为验。孝靖,故宫人也。神庙一日索水盥手,孝靖奉F以进,悦而幸焉,赏头面一副。孝靖有娠,神庙偶侍慈圣宴,言其事,神庙讳曰:“无之。”慈圣命取内《起居注》相示,神庙面赤,不能复隐。慈圣慰之曰:“吾年老矣,犹未及弄孙。倘生男,宗社福也,何必相讳。”时郑贵妃有宠,每与神庙戏,辄呼为老妈妈,暗行讥刺,圣衷默然,不自得也。

  光庙诞生,一应恩礼俱从薄,盖由非神庙心喜也。册封孝靖为恭妃。越三年,福王生,则进封其母郑贵妃为皇贵妃,给事中姜应麟上疏,言“恭妃诞元子,仅令居下,非所以重储贰定众志也。乞降旨首册恭妃,次册贵妃,又须明诏册立元嗣为东宫。”奉旨:“姜应麟疑君卖直,妊生无礼!降边方杂职。”给事中杨廷相、御史陈登云等,具疏申救,不听。应麟既奉旨降谪,慈圣闻之弗善也。神庙入侍,慈圣故问曰:“外廷诸臣多说该早定长哥,如何打发他?”神庙对曰:“道他是都人的儿子。”慈圣正色曰:“母以子贵,宁分差等!你也是都人的儿子!”盖慈圣亦由宫人进御也。神庙惶恐伏地,无以自容。自是立长之议始定,实凛慈圣谕耳(原注:宫中呼太子为长哥,宫人为都人)。

  郑贵妃身负盛宠,福王生,即乞怜神庙,欲立为太子。北上西门之西,有大高元殿,供有真武香火,颇著灵异,神庙偕贵妃特诣殿行香,要设密誓,因御书一纸,封缄玉盒中,贮贵妃处为信。后廷臣敦请建储,慈圣又坚持立长,神庙始割爱定立光庙。既立,遣使往贵妃处取玉盒来,封识宛然,启盒而所书已蚀尽,止存四腔素纸而已。神庙悚然怀负誓之歉,从此二十年中不复诣大高元殿(原注:北上西门,紫禁城西北门也。)

  祖制:既立太子,凡朔望大节,东西两宫同诸贵妃俱诣太子望母宫行庆贺礼。郑贵妃方盛宠,神庙意颇难之,因托言欲候中宫生子以为太子。外廷不察,建储之疏朝夕继续,而上圣怒所由起也。大理评事雒于仁进《四箴疏》,神庙大怒,特御平台召辅臣面谕,欲加重处。遂宣光庙、福王来见,时首辅申时行见,曰:“皇长子龙姿凤表,敢贺有道之祥;皇次子兰芽玉质,足徵螽斯之庆。”神庙笑而颔之。

  十九年辛卯,已传旨册立东宫於明春举行。工部郎张有德欲掠之为功,因以大礼届期,仪物未备为请。神庙复大怒,将有德罚处,并停明春册立之典。歙县许国进公揭谓“有德诚所应罪,但册立之旨既已颁行,皇言如纶,不可逾改,乞照前旨施行。”圣怒方盛,并有旨切责阁臣。时首辅在告,公揭虽列名,实不知也。首辅素得君心,见谕旨严切,虑有意外,特上揭调停,谓“前揭进时,臣方在告,实不与闻。册立大典,圣衷既有主裁,即徐亦自无妨。”旧例:阁揭竟,留御前,无发出之理。神庙怒前揭之拂其意也,特将此揭发抄,以塞歙县之口。时接本者,于孔兼也。孔兼见有阁揭,即对众验明,然后发科抄传。於是辇下喧传其事,谓首辅实有二心,密效拥戴於福藩。此密揭所由来也。歙县因席槁待罪,而于首辅不无心檠伞J赘揭执阁无发抄例,遣人至科中索取原揭归。众论沸然,争罪直日科臣罗大。大疏辨,并参首辅。中书黄正宾特疏参首辅,谓“国家事无大小,悉咨政府。事孰有大於建储?此而不知,焉用彼相?”於是弹章蜂起。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