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方明既治,则无所代之,而治实由尧,故有子治之言。宜忘言以寻其所况,而或者遂云治之而治者尧也;不治而尧得以治者,许由也。斯失之远矣。」夫治之由乎不治,为之出乎无为也。取于尧而足,岂借之许由哉?若谓拱默乎山林之中,而后得称无为者,此庄、老之谈所以见弃于当涂。当涂者自必于有为之域而不反者,斯由之也。嘉锡案:庄生曳尾涂中,终身不仕,故称许由,而毁尧、舜。郭象注庄,号为特会庄生之旨。乃于开卷便调停尧、许之闲,不以山林独往者为然,与漆园宗旨大相乖谬,殊为可异。姚范援鹑堂笔记五十以此为向秀之注,引秀答司马昭语为证。且曰:「郭象之注,多本向秀。此疑鉴于叔夜菲薄汤、武之言,故称山林、当涂之一致,对物自守之偏?,盖逊避免祸之辞欤?」嘉锡以为姚氏之言似矣,而未尽是也。观文学篇注引向、郭逍遥义,始末全同。今郭注亦具载之。则此篇之注出于向秀固无疑义。但文学篇注又引秀别传曰:「秀与嵇康、吕安为友,注庄子既成,以示二子。」是向秀书成之时,嵇康尚无恙。姚氏谓「鉴于叔夜菲薄汤、武之言」者,非也。或者后来有所改定耶?要之魏、晋士大夫虽遗弃世事,高唱无为,而又贪恋禄位,不能决然舍去。遂至进退失据,无以自处。良以时重世族,身仕乱朝,欲当官而行,则生命可忧;欲高蹈远引,则门户靡托。于是务为自全之策。居其位而不事其事,以为合于老、庄清静玄虚之道。我无为而无不为,不治即所以为治也。魏志王昶传载昶为兄子及子作名字,且以书戒之,略曰:「夫人为子之道,莫大于宝身全行,以显父母。欲使汝曹立身行己,遵儒者之教,履道家之言,故以玄默冲虚为名。欲使汝顾名思义,不敢违越也。夫能屈以为伸,让以为得,弱以为强,鲜不遂矣。若夫山林之士,夷、叔之伦,甘长饥于首阳,安赴火于绵山,虽可以激贪励俗,然圣人不可为,吾亦不愿也。」昶之言如此,可以见魏、晋士大夫之心理矣。向子期之举郡计入洛,虽或怵于嵇中散之被诛,而其以巢、许为不足慕,则正与所注逍遥游之意同。阮籍、王衍之徒所见大抵如此,不独子期一人藉以逊词免祸而已。嘉锡又案:晋书刘毅传:「文帝辟为相国掾,辞疾,积年不就,时人谓毅忠于魏氏。而帝以其顾望,将加重辟,毅惧,应命。」司马昭之待士如此,宜向子期之惧而失图也。
  〔二〕晋书本传曰:「后为散骑侍郎,转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在朝不任职,容迹而已。」劳格晋书校勘记卷中曰:「案任恺传:『庾纯、张华、温J、向秀、和峤之徒,皆与恺善;杨珧、王恂、华M等,充所亲敬。于是朋党纷然。』则秀实系奔竞之徒,乌得云容迹而已哉!」嘉锡案:子期入任恺之党,诚违老氏和光同尘之旨;然恺与庾纯、张华、和峤之徒,皆忠于晋室,秀与之友善,不失为君子以同德为朋。劳氏讥为奔竞,未免稍过。
  晋武帝始登阼,探策得「一」。晋世谱曰:「世祖讳炎,字安宇,咸熙二年受魏禅。」王者世数,系此多少。帝既不说,群臣失色,莫能有言者。侍中裴楷进曰:〔一〕「臣闻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帝说,群臣叹服。王弼老子注云:「一者,数之始,物之极也。各是一物,所以为主也。各以其一,致此清、宁、贞。」〔二〕
  【校文】
  注「安宇」沈本作「安世」,与晋书武帝纪合。
  【笺疏】
  〔一〕程炎震云:「御览卷一天部引晋书云:『吏部郎中裴楷。』亦与今晋书不同。据今晋书楷传,楷时已自吏部郎转中书郎。」
  〔二〕王弼本老子第三十九章云:「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嘉锡案:河上公本作「侯王得一以天下为正」。
  满奋畏风。在晋武帝坐,北窗作琉璃屏,实密似疏,奋有难色。〔一〕帝笑之。荀绰冀州记曰:「奋字武秋,高平人,魏太尉宠之孙也。性清平有识,自吏部郎出为冀州刺史。」晋诸公赞曰「奋体量清雅,有曾祖宠之风,迁尚书令,为荀所害。」〔二〕奋答曰:「臣犹吴牛,见月而喘。」〔三〕今之水牛,唯生江淮间,故谓之吴牛也。南土多暑,而此牛畏热,见月疑是日,所以见月则喘。
  【校文】
  「琉璃屏」景宋本及沈本俱作「琉璃扇屏风」。
  注「有曾祖宠之风」「曾」字误衍。
  【笺疏】
  〔一〕嘉锡案:「难」,山谷内集注八引作「寒」。
  〔二〕程炎震云:「案奋为上官己所杀,见晋书周馥传。在惠帝永兴元年,荀死久矣。此荀字必误。文选沈约奏弹王源文注引干宝晋纪曰:『苗愿杀司隶校尉满奋。』明是苗愿字误为荀也。御览三百七十八引异苑曰:『晋司隶校尉高平满奋,字武秋。丰肥,肤肉溃裂,每至暑夏,辄膏汗流溢。有爱妾,夜取以燃照,炎灼发于屋表。奋大恶之,悉盛而埋之。暨永嘉之乱,为胡贼所烧,皎若烛光。』案奋之死,不至永嘉。上官己之乱,亦非胡贼。异苑殊误。」
  〔三〕嘉锡案:事类赋卷一引风俗通曰:「吴牛望见月则喘,使之苦于日月,怖而喘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