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仆亦倚主势,日与众忤。在邦材,当抑仆而慰同侪可也;反党其仆,屡出言不逊曰:“你这一起下等下流,哪一个来与我和?”动以千金为言。又曰:“一船之货,我一人可买。”如此言者数次,众皆不堪,大恨之。

  时有徽州汪逢七,乃巨族显宦世家也。不忿材以财势压人,曰:“世长势短,辄以千金为言。昔石崇之富,岂出公之下哉?而后竟何如也?”材怒其敌己,曰:“船中有长于下流者,有本大于下流者,竟无一言,你敢挺出与我作对?以丝一百担,价值数千金,统与你和。”逢七骂曰:“这下流好不知趣!屡屡无状,真不知死小辈也。我有数千金与你和,叫你无命归故士!”二人争口不休。众皆暗喜汪魏角胜,中心大快。有爱汪者,相劝各自入仓。

  次日,李汉卿背云:“幸得汪兄为对。”材听之,乃骂汉卿而及逢七,语甚不逊,大都材出言极伤众。众不甘而忿恨曰:“一船人却被一人欺!我等歃血为盟,与他定夺!”逢七曰:“众等帮我,等我与他作对,以泄众等恨也。他有丝一百担,众助我打他半死,他必去告状,我搬他丝另藏一处。留一半,方好与他对官,将其底帐灭之。他若告我,众不可星散,坚言证之,即将他丝卖来与他使。俗云‘穿他衫,拜他年’。斗殴之讼,岂比人命重情?”众曰:“说得是。我等皆欲报忿,戒勿漏泄。”布谋已定。逢七乃与材在船中相殴数次,材极受亏,奔告在县,状已准矣。

  逢七将材丝挑去一半藏讫,以材买丝底帐、各处税票悉皆灭矣。自己货发落在牙人张春店内。材上船见丝搬去,乃大与逢七殴;即补状,复告抢丝五十担,以一船客伙、艄公作证。逢七以猪血涂头,令二人抬入衙内,告急救人命事抵。即将银一百两,投本县抽丰官客,系本县霍爷母舅。材将银一百五十两,投本县进士魏贤及春元九位。逢七又将银二百两,亦投此数人。进士魏贤等先见本县为魏,又后催书,言辞支离,两下都不合矣。及审一起干证,艄公齐说:“相殴是实,未见搬丝。”本县判断担丝情捏,只以争殴致讼,俱各不合。材不甘,又赴本道告,批与本府推官陈爷审问。二人俱有分上,依县原审回招。材又奔大巡军门各司道告,及南京刑部告。然文状不离原词,皆因(袭)原断。

  二人争讼一年许,材前馀丝皆已用尽。材叫一亲兄来帮讼,带银五百馀两,亦多用去。材又患病店中,家中叫一亲叔来看。其人乃忠厚长者,询其来历,始知侄为人亢傲,乃致此也。众客商说出此事,要作和气处息,各出银一百两,收拾官府,内抽五十两,与材作盘费之资而归。材归,自思为商之日,带出许多财物,今空手回家,不胜愤郁;且受合家讪詈,益增呕气。未几发疽,数月而死。

  噫!邦材以巨富自恃,想其待童仆与乡人也。酷虐暴戾,人皆让之,酿成桀骜之性,是亢极而不知返者也。一旦出外为商,井蛙痴子,眼孔不宏,呶呶贯钱,知有己而不知有人,口角无惩,致逢七等忿而布谋,搬丝诘讼。始自挟其财多,可投分上凌人,意谓逢七等皆在其掌股玩弄矣;殊知县、府、道、司、刑部遍告,财本俱空,皆不能胜。斯时也,羝羊角藩,抑郁成疾,悔无及矣。非伊叔见机收拾归家,几郁死于外,作他乡之鬼矣。“谦受益,满招损”,自古记之。故匹夫胜予,无以国骄人。圣人之训,三致意焉。即王公大人,矜骄贾灭,比比皆然,况夫公么之辈乎!即庭闱密迩,傲惰而辟,已为非宜,况处羁旅之地乎!为商者,寄寡亲之境,群异乡之人,刚柔得中,止而丽明,尚恐意外之变,而可以傲临人乎!故曰:和以处众,四海之内皆兄弟;满以自骄,舟中之人皆敌国。商者鉴此,可以自省矣。

  轿抬童生入僻路

  超世材,建阳人也。年方垂髫,往府应茂才之选,未取而归。以行李三担,雇挑费大,乃寄船中,命仆护之。己独于陆路轿行,只一日可归。在路雇轿时,打开银包,取二钱碎银与之。两轿夫从旁看窥,有银一大锭。不行上三十里,扛入山僻路去。超生曰:“我昨从船往府,此陆路虽今日初行,但官路须是往来通途,不当在此偏僻去处。”轿夫曰:“正是此去,望前便大官道矣。”又行,更入山径。超生心悟,即呼曰:“我知此不是大路。你们不过是要银,我身上只一锭银三两。我家富万金,只我一人,便把此三银子送你不妨,何必要起歹意?”二轿夫放下,曰:“如此便把来与我,免你一命。”超生笑解付之,曰:“此何大事,而作此举动?好小器!可送我还大路。”二轿夫不顾,得了银,径从山路奔去。

  超生自还寻大路,行至路边店舍,问此处有某县人开店否?人指示之,即入,对店主曰:“我系超某家,因雇轿夫,被其谋去盘缠银,又不能徒步走路。汝若识我家,托代雇两轿夫,送我到家,加还其工钱。”店主曰:“尊府大家,人皆闻名,我岂不知?”即奉上午饭,命两轿夫送回。归家言被谋之事,及某店归之情,家中大喜,曰:“得不遭毒手,幸矣!三两银何足惜!”因厚款二轿夫,仍专人往谢其店。

  按:超生初未晓此路程,但见扛入山僻,即知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