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盛,可谓极敝矣。川不可障则疏其源,华不可敛则培其根,亦反经而已矣。诚令讲解经旨,非程、朱之训不陈,敷衍文辞,非六籍之语不用,此培根疏源之方也。
  
  两汉文章,莫盛于武帝时,然其文有三种、如枚、邹、相如、庄助、吾丘之流,皆以词赋唱和,供奉乘舆,是词赋之文也;太史包罗诸史,勒成一家,是记事之文也;淮南宾客,摄诸家之旨,发明道术,是著述之文也。顾武帝所好,不过词赋夸靡之文,子长本为史,不以文称,其时书亦未出,至于淮南之言,山东大儒所不能道,而八公者流,曾不得一至人主之前,称说往古,曳裾侯门,卒成不轨,则不用之过也。尝谓此三种文章,至今为世所宗,淮南论道术,其言有识,不可磨灭,上也;史记不号为文,而其文之妙为千古绝唱,次之;至于夸丽求工,曲终奏雅,薄于技矣。
  
  苏、李二诗,千古流传,为五言之祖,其风骨遒劲,气调雄浑,十九首之外无可彷佛者,信风雅之正宗矣。然考其始末,则有甚可疑者:苏建、李广二传,在马迁时,二子终身履历尚未及详,时则然矣,至班氏汉书,绎国史而成,在百年之后,诸人传中,有文字、诗篇无不记载,而李陵传止载短歌一曲,乃垓下、大风之体,使五言赠答之诗流传世间,岂有舍而不载者?至于苏武传中载报任安,而李陵传中亦无报苏子卿,则此书亦非真也。窃意,五言古风起于枚、邹,在苏、李之前,而苏、李二诗,必两汉士人设为赠别之辞以咏其情事,若报子卿书,则晋、宋、六朝所为,亦不似汉人语矣。
  
  选诗所载,无诸王诗,法帖所集,无诸谢字。古今才士,亦无兼长如此。
  
  蜀道难一篇,解者谓为章仇兼琼而作,又谓为杜甫客蜀而作,皆非也。察其语意,乃为明皇幸蜀耳。远别离篇亦尔。
  
  李诗似放而实谨严,不失矩E;杜诗似严而实跌宕,不拘绳尺,细读之可知也。然皆从学问中来,杜出六经、班汉、文选而能变化,不露斧痕,李出离骚、古乐府而未免有依傍耳。
  
  宋文之浅易,韩文兆之也;宋诗之芜拙,杜诗启之也。韩之文大显于宋,而宋文因韩以衰;杜之诗盛行于宋,而宋诗因杜以坏。虽然,宋文衰于韩而韩不为之损,未得其所以文也;宋诗坏于杜而杜不为之损,未得其所以诗也。嗟夫!此岂可为世人道哉!韩、杜有知,当为点头耳。
  
  古人之诗如画意,人物衣冠不必尽似,而风骨宛然;近代之诗如写照,毛发耳目无一不合,而神气索然。彼以神运,此以形求也。汉、唐之古风,盛唐之近体,赠送酬答,不必知其为谁,而一段精神意气,非其所与者不足当之,所谓写意也;近代之诗,赠送酬答,必点出姓氏、地名、官爵,甲不可乙,左不可右,以为工妙,而不知其反拙矣,此所谓写照也。
  
  古人之文如煮成之药,今人之文如合成之药。何也?古人之文,读尽万卷,出入百家,惟咀嚅于理奥,取法其体裁,不肯模拟一词,剽窃一语,泛而读之,不知所出,探而味之,无不有本,此如百草成煎,化为汤液,安知其味之所由成哉?今之工文者不然,读一家之言,则舍己以从之,作一牍之语,则合并以成之,甚至全句抄录,连篇缀缉,为者以为摹古,读者以为逼真,此如合和众药,萃为一剂,指而辨之,孰参,孰苓,孰甘,孰苦,可折而尽也。乃世之论文者,以渣滓为高深,汤液为肤浅,取古人之所不为,谓其未解,拾古人之所已吐,笑其未尝,不亦鄙而可怜也哉!
  
  短箫铙歌,汉之黄门鼓吹也。汉曲二十有二,存者有十八,务成、玄云、黄雀、钓竿四篇,其辞已亡,魏、晋以下,准其曲数,各制铙歌一部,汉曲多不可解。盖乐府传写,大字为辞,细字为声,声词合写,故致错迕。魏、晋所制,如以某曲当某曲,皆各效其开创功德,与汉曲本辞绝不相蒙,体制亦复不类,而谓其当者,想祖其音节,或准其次第然耳。宋何承天私造铙歌十五篇,皆即汉曲旧名之义而以己意咏之,与其曲之音节不复相准,谓之拟题。自是以后,江左、隋、唐皆相继模仿,惟取其名义,而乐府之法荡然尽矣。近代一二名家,嗜古好奇,往往采掇古词,曲加模拟,词旨典奥,岂不彬彬,第其律吕音节已不可考。又不辨其声词之谬,而横以为奇僻,如胡人学汉语可诧,胡不可欺汉,令古人有知,当为绝倒耳。
  
  汉铙歌二十二曲,盖骑吹也,其中多言登降山陂、弋射鸟兽之事,而其词旨所寓,又多感遇伤时之叹。魏、晋以降,不能传其声谱而拟其曲数以修鼓吹。齐、梁以来,又不能拟其篇数,而取其篇名以模乐府。总之其体绝矣。近世王、李诸公,好古钓奇,各模拟铙歌十八曲,历下之词旨颇近,而不能自为一词,娄东稍脱落,即不甚似,然其旧曲之名与其辞不可解者,即二公亦不知也。惟寄性深远, 【「寄性」「性」,天启本作「兴」。】 可以发难抒之情,则君子有取焉耳。
  
  古乐府之题,盖今之曲名也。其古词有与其题相涉者,有与其题绝不相涉者,则用其曲也,然其节奏不可考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