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亲师子思。王劭谓《史记》“人”字为衍。余按:孔子之卒下至孟子游齐,燕人畔时,一百六十有六年矣。伯鱼之卒在颜渊前,则孔手卒时子思当不下十岁。而孟子去齐後,居邹,之宋,之薛,之滕,为文公定井田复游於鲁而後归老,则孟子在齐时亦不过六十岁耳,即令子思享年八十,距孟子之生,尚三十馀年,孟子何由受业於子思乎!孟子云:“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若孟子亲受业於子思,则当明言其人,以见其传之有所自,何得但云“人”而已乎!由是言之,孟子必无受业於子思主事,《史记》之言是也。然孟子之学深远,恐不仅得之於一人,殆如孔子之无常师者然,故但云“私淑诸人”耳。
  ○适梁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宋人疑孟子见诸侯之误
  叶大庆《考古质疑》云:“墨客王圣美少谒一达官,问圣美曰:‘尝读《孟子》否?’曰:‘都不晓其义。’问:‘不晓何义?’曰:‘从头不晓。孟子不见诸侯,何以见粱惠王?’其人愕然无对。此虽若戏笑之谈,匆遽中亦自难对。近见陈氏《新话》云:‘孟子之书有一言可万世行者,有言之今日而明日不可用者。孟子不见诸侯而见梁惠王,学者至今疑之。’大庆尝思而得之。孟子论去就之义,曰:‘迎之致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也,则就之。’按:《史记魏世家》:‘惠王卑礼厚币以招贤者,邹衍、淳子髡、孟某皆至。’然则孟子之见惠王非以其迎之致敬而有礼乎?”(原文甚繁,今删而果之如此)余按:孟子之见梁王无难解者,不知圣美何以不晓,达官何以无对?陈氏何以致疑,叶氏何以待思而後得也?孟子所谓不见诸侯者,谓草莽之士不屈身先容以求见诸侯耳,非谓终古不可与一见也。故曰:“庶人不传质为臣,不敢见於诸侯。”曰:“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曰:“段干木逾垣而辟之,泄柳闭门而不内,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见矣。”语意甚明。岂容有不晓其义者!而乃纷纷疑之,议之,真吾所不晓也!若谓终古不可一见诸侯,则禹、皋陶何以儿尧、舜、伊尹何以见汤,太公何以见文王乎?孟子居邹,季任为任处守,以币交,受之而不报;他日由邹之任,见季子;然则孟子之见时君皆当如是,不但於梁然也。即无史记之文,而孟子之为应聘而往亦无可疑者;但记书者止欲明先义後利之旨,不暇於未见之前一一铺叙,如今演义之文法耳。齐景公问政於孔子,卫灵公问陈於孔子,未问之前亦必有其相见之因,无关於义理,故不必一一而书之策也。今论者乃以是为疑,岂宋人沿唐旧习,喜奔竞,怪孟子不见诸侯之言而欲以其矛刺其盾乎?不然,如是读书,书无不可议者,无性乎陶渊明之“不求甚解”也!
  △孟子救旧之旨
  按:孟子先义後利之旨深切战国时人之病,要亦古今之通患也。三代以上,人皆尚义。逮春秋时,人渐重利;然尚有好义者,亦颇有假义者。至於战国,非惟人不好义,即假义者亦不可得。何者?人皆惟利是图,无所用於假义者也。人心一专於利,则但知有利而不知有义,且但知有己而不知有人,甚至但知有目前之利而不知有日後之害。以故列国之君惟务战争以辟土地,聚敛以充府库,其臣亦惟务逢君以取富贵,其闾巷之间亦惟事强凌弱,众暴寡以自利。此无他,皆好利之心驱之使至是也。是以战国之时生民涂炭,风俗颓敝,死於兵者动至一二十万,然则孟子此言诚救时之上策,亦千古之炯鉴也。故以此章冠七篇之首,而太史公读之亦深叹美之也。
  △“利”非不可言
  圣人何尝下言利!《易》曰“《乾》,元亨利贞”,曰“坤”,元亨,利牝马之贞曰“利建侯”,曰“利见大人”,曰“利涉大川”者不一而足,圣人何尝不教人以趋利而避害乎!但圣人所言,义中之利非义外之利,共有之利非独得之利,永远之利非一时之利,此其所以异也。故曰“见利思义”,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曰“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无如世俗之人惟利是图而不复顾义之是非,不但损人以利己也,为臣者且耗国以肥家,甚至贪一时之利而致酿终身之害者亦往往有之,可不谓大愚哉!孟子此言可谓深切著明,惜乎世人不之察也!
  按:孟子与齐、梁、滕君问答之言,文繁不可悉载,而《孟子》乃人所共读,亦无庸悉载也,故但掇其要旨及有关於时事者次其先後,不备录也。
  “梁惠王曰:‘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东败於齐,长子死焉,西丧地於秦七百里,南辱於楚。寡人耻之,愿此死者一洒之!如之何则可?’孟子对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於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同上)
  【备览】“惠王数败於军旅,卑礼厚币以招贤者,邹衍、淳子髡、孟轲皆至梁。”(《史记魏世家》)
  △孟子至粱在惠王後元之末
  《史记》此文载於《魏世家》惠王三十五年;以《年表》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