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而已;其暴虐百姓,奸宄商邑,虽纣主之而实大夫卿士之成之也。玩其词,揆其意,克商之後必将此暴虐奸宄者尽诛之以快人心;至於纣,即使不死,亦不过废而迁之,使不得一有所为,不得复用此暴虐奸宄之人,如越句践之居吴王於甬东者而已,非惟不肯灭其社稷,亦必不肯残其身,况於已死而尚毁其尸乎!而《泰誓》数纣之罪,则曰“淫酗肆虐”,曰“罪浮於桀”,曰“残害万姓”,曰“毒四海”,曰“焚炙忠良,刳剔孕妇”,曰“统涉之胫,剖贤人之心”;甚至斥为“独夫”名为“世雠”,念除恶之务本,必殄歼之乃止。玩其词,揆其意,克商之後必生执纣而甘心焉,然後始泄其忿;至於武庚,不杀亦已幸矣,亦必窜之流之,其尚肯封之乎!由是言之,《牧誓》与封武庚之武王一武王,《泰誓》与悬纣头之武王又一武王也;言《牧誓》之言者必不忍言《泰誓》之言,言《泰誓》之言者必不能言《牧誓》之言也;忍悬纣头於太白者必不肯封武庚於商,肯封武庚於商者必不忍悬纣头於太白也。然则此二篇必有一真一伪,此二事亦必有一是一非,显然而可见也。犹之乎匡章不忍欺死父之必不欺生君,胡广不肯舍一猪之必不舍身命也。《牧誓》一篇,出於伏生、孔安国壁中,而先行於两汉;《泰誓》三篇,出於齐、梁之际,而晚行於隋、唐。武庚之封,与《诗鸱巍贰《东山》合,与《书》、《金》、《大诰》合;纣头之悬,则经传从未有一言及之者。此果孰是孰非,孰真孰伪,学者苟平心而察之,不难辨也。如《牧誓》果武王之言,封武庚果武王之事,则《伪孔氏古文》与《逸周书》所记不可信也明矣。吾与作《伪书》者无怨,顾伤古圣人之事见诬於後世,故不忍於不言。说并见前《孟津之誓》及後条下。
  △高定论《牧誓》之谬
  《唐国史补》云,“高定读《牧誓》,问其父曰:‘奈何以臣伐君?’父曰:‘应天顺人。’曰:‘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岂是顺人?’父不能答。”余按:武王与纣原非君臣;但商纣世为天子,周乃一侯国耳。故晋韩厥及司马侯皆以周喻晋,以纣喻楚,《孟子齐人伐燕章》中亦尝以周喻齐,以纣喻燕,皆若敌国然者,至以“赏于祖,戮于社”为非顺人,语尤乖谬。行军必有赏罚,岂无赏罚始为顺人乎!《费誓》云“汝则有大刑”,“汝则有常刑”,鲁公之征徐戎亦不得谓之顺人乎!且此乃《甘誓》语,何得用之以讥武王!不知其父何以不能答,作书者又何以载之为美谈也?说并见前《文王篇》中及後条下。
  “殷商之旅其会如林;矢于牧野,维予侯兴。”‘上帝临汝,无贰尔心!’”(《诗大雅》)
  【补】“王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孟子》)
  【备览】“诸侯兵会者车四千乘,陈师牧野。帝纣闻武王来,亦发兵七十万人距武王。纣师皆倒兵以战,以开武王。武王驰之,纣兵皆崩畔纣。纣走,反入登於鹿台之上,蒙衣其珠玉,自燔於火而死。”(《史记周本纪》)
  【存疑】“粤若来三月既死霸,粤五日甲子,咸刘商王纣。”(《逸书武成》)
  △《武成》“咸刘”之可疑
  按:武王之伐纣,据《孟子》以民为“崩角稽首”,据《史记》以纣为“自燔於火”;而此文乃云“咸刘商王纣”,若大行诛杀者,语殊可疑。盖《武成》一篇本多言过其实,故孟子止取二三策,而谓“血流漂杵’之事无之。况此篇乃安国得多十六篇者,非若二十八篇以《今文》读之者可此;蝌蚪之文本不易识,亦岂能保无文字之偶误,故汉儒称为残缺不全,绝无师说,固未可尽执为实也。惟其出师月日可与他书互证,有不容尽废者。故列之於存疑。
  【附录】“阙巩之甲,武所以克商也。(《左传》昭公十五年)”
  【附论】“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於《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无敌於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孟子》)
  △辨苏轼、孔子罪汤、武之说
  苏氏云,“孔子盖罪汤武,曰‘大哉,巍巍乎尧、舜也!’‘禹,吾无间然’,其不足於汤、武也明矣。使文王在,必不伐纣。纣不见伐而以考终,或死於乱,殷人立君以事周,君臣之道岂不两全!而以兵取之,而杀之,可乎!”由是世之论者皆以文王不伐商,而武王伐之为非是。余独以为不然。圣人者,奉天而行者也,故孟子曰:“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文王之不伐纣与武王之不得不伐纣,皆天也,故孟子曰:“取之而民不悦,则勿取,文王是也;取之而民悦,则取之,武王是也。”盖文王之时,诸侯新服,周化犹未大行,而纣贤臣尚多,其虐未甚,故文王可以不伐商;至武王之世,商之贤臣已尽,而纣暴虐滋甚,民困而无所告,为武王者安能晏然听其骈首而就死乎!当商之末,诸侯相吞并,西方则崇为大,东方则奄为大,中州之地,大河南北,则殷之王畿也。文王起於西陲,故先伐崇与密;至武王而克商,至成王、周公而後践奄;自西而东,化以渐及,先後之势然也。故曰“文王之德百年而後崩,犹未洽於天下;武王、周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