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定业、太祖高皇帝”之徽号,而有腹诽者则曰大不敬,有指斥者则曰逆不道也。此非吾过激之言也。试思朱元璋之德,何如窦建德?萧衍之才,何如王莽?赵匡胤之功,何如项羽?李存勖之强,何如冒顿?杨坚传国之久,何如李元昊?朱温略地之广,何如洪秀全?而皆于数千年历史上巍巍然圣矣神矣。吾无以名之,名之曰幸不幸而已。若是乎,史也者,赌博耳!儿戏耳!鬼蜮之府耳!势利之林耳!以是为史,安得不率天下而禽兽也?而陋儒犹嚣嚣然曰:此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伦也!国之本也!民之坊也!吾不得不深恶痛绝夫陋儒之毒天下如是其甚也。

然则不论正统则亦已耳,苟论正统,吾敢翻数千年之案而昌言曰:自周秦以后,无一朝能当此名者也。第一,夷狄不可以为统,则胡、元及沙陀三小族,在所必摈,而后魏、北齐、北周、契丹、女真,更无论矣。第二,篡夺不可以为统,则魏、晋、宋、齐、梁、陈、北齐、北周、隋、后周、宋,在所必摈,而唐亦不能免矣。第三,盗贼不可以为统,则后梁与明在所必摈,而汉亦如唯之与阿矣。止统当于何求之?曰:统也者,在国非在君也,在众非在一人也;舍国而求诸君,舍众人而求诸一人,必无统之可言,更无正之可言。必不获已者,则如英、德、日本等立宪君主之国,以宪法而定君位继承之律。其即位也,以敬守宪法之语誓于大众,而民亦公认之。若是者,其犹不谬于得邱民为天子之义,而于正统庶乎近矣。虽然,吾中国数千年历史上,何处有此?然犹]于百步五十步之间,而曰统不统正不正,吾不得不怜其愚,恶其妄也。后有良史乎!盍于我国民系统盛衰强弱主奴之间,三致意焉尔。
论书法
新史氏曰:吾壹不解夫中国之史家,何以以书法为独一无二之天职也?吾壹不解夫中国之史家,何以以书法为独一无二之能事也?吾壹不解夫中国之史家,果据何主义以衡量天下古今事物,而敢嚣器然以书法自鸣也?史家之言曰:书法者,本(春秋)之义.所以明正邪,别善恶,操斧钺柄,褒贬百代者也。书法善,则为良史;反是,则为秽史。嘻!此誓占也。《春秋》之书法,非所以褒贬也。夫古人往矣,其人与骨皆已朽矣,孔子岂其为惮烦,而一一取而褒贬之?《春秋》 之作,孔子所以改制而自发表其政见也,生于言论不自由时代,政见不可以直接发表,故为之符号标识焉以代之。书尹氏卒,非贬尹氏也,借尹氏以识世卿也。书仲孙忌帅师围运,非贬仲孙忌也,借仲孙忌以识二名也。此等符号标识,后世谓之书法。惟《春秋》可以有书法。《春秋》,经也,非史也,明义也,非记事也。使《春秋》而史也,而记事也,则天下不完全、无条理之史,孰有过于《春秋》者乎?后人初不解《春秋》之为何物,胸中曾无一主义,撅拾一二断烂朝报,而规规然学《春秋》 ,天下之不自量,孰此甚也!吾敢断言曰:有《春秋》之志者,可以言书法,无《春秋》之志者,不可以言书法。
问者曰:书法以明功罪,别君子小人,亦使后人有所鉴焉,子何绝之甚?曰:是固然也,以然,史也者,非纪一人一姓之事也,将以述一民族之运动、变迁、进化、堕落,而明其原因结果也。故善为史者,心无暇焉褒贬一二人,亦决不肯焉褒贬一二人。何也?褒贬一二人,是专科功罪于此一二人,而为众人卸其责任也。上之启袅雄私天下之心,下之堕齐民尊人格之念,非史家所宜出也。吾以为一民族之进化堕落,其原因决不在一二人。以为可褒则宜俱褒,以为可贬则宜俱贬。而中国史家,只知有一私人之善焉恶焉功焉罪焉,而不知有一团体之善焉恶焉功焉罪焉。以此牖民,此群治所以终不进也。吾非谓书法褒贬之必可厌,吾特厌夫作史者以为舍书法褒贬外,无天职无能事也。
今之谈国事者,辄日恨某枢臣病国,恨某疆臣殃民。推其意,若以为但能屏逐此一二人,而吾国之治即可与欧美最文明国相等者然,此实为旧史家谬说所迷也。吾见夫今日举国之官吏士民,其见识与彼一二人者相伯仲也,其意气相伯仲也,其道德相伯仲也,其才能相伯仲也。先有无量数病国殃民之人物,而彼一二人乃乘时而出焉,偶为其同类之代表而已。一二人之代表去,而百千万亿之代表者,方且比肩而立,接踵而来,不植其本,不清其源,而惟视进退于一二人,其有济乎?其无济乎?乃举国之人,莫或自讥自贬,而惟讥贬以一二人,吾不能不为一二人呼冤也。史者也,求有益于群治也,以此为天职为能事,问能于群治有丝毫之影响焉否也。
且旧史家所谓功罪善恶,亦何足以为功罪善恶?其所纪载,不外君主与其臣妾交涉之事。大率一切行谊,有利于时君者,则谓之功,谓之善,反是者则谓之罪,谓之恶。其最所表彰者,则列节之臣也,其最所痛绝者,叛逆及事二姓者也,夫君子何尝不贵死节?虽然,古人亦有言,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苟不己死而为己亡,非其亲昵,谁敢任之?若是乎,死节之所以可贵者,在死国,非在死君也。试观二十四史所谓忠臣,其能合此资格者几何人也。事二姓者,一奴隶之不足,而再奴隶焉,其无廉耻不待论也。虽然,亦有辩焉:使其有救天下之志,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