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香竹,今之狂狷者流也。意气阔达,操履洁清,生平擅郑虔之三绝,而凛杨震之四知,远近士大夫,无不知其才而钦其品,学者多称之为晚稼先生。近年自号何陋居士,而即以何陋名其轩。轩盖其读书谈道延宾宴客之所,虽矮屋三椽,未极爽垲,然入坐其中,图书纵横,彝鼎斑驳,与庭前花木萧疏,互相掩映,固未见其为陋也。然则何陋者,殆香竹自谦之词与?呜呼!近世之所谓陋者,岂第居室而已哉?口诵服、郑,貌托程、朱,宗汉绍宋,妄立门户,此学问之陋也。猎取风骚,摹拟李、杜,Ω盍眩自诩名家,此文章之陋也。师古太泥,变法太厉,徒袭皮毛,未参实际,此艺术之陋也。目不睹丘坟,足不出里巷,乡党自好,议论偏激,此识见之陋也。九州之外,非耳目所能穷,六合之中,非心思所能遍,以蠡测海,坐井观天,此胸襟之陋也。而香竹皆无之,其所谓陋者,惟此一轩耳,曾何足为香竹病。香竹之见余也,以寺田士弧为介。寺田称其性情旷逸,怀抱倜傥,生平好酒好色,自率其真而与世无竞,与物无忤,为尤不可及。今以其轩请记于余,余初未有以应也。或曰香竹命名之意,非谦而实傲,盖曰斯轩也,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是化陋而为不陋,惟香竹有焉。余以或人之言,为香竹告,而请即以为斯轩记。
  读日本《东京繁昌记》
  志书之流,近亦夥矣,或记方隅,或录异域,或追想今昔之盛衰。如《洛阳伽蓝记》、《东京梦华录》,犹令见之者欷[想慕不已。江户为都会名区,固繁华薮泽也。其间如楼台之崇绮,园囿之广深,士女之便娟,民物之殷阗,海外诸国无不荟萃于此,贾胡列货于市廛,火齐、木难,光怪陆离,不可方物,以至鱼龙曼衍,变幻万状,而平康曲里,窈窕其容,丽都其服,灯火笙歌,彻夜不绝,录此者殆侈其极盛欤?然而有盛必有衰,不可恃也。惟为上者有以持盈保泰,去其僭侈而汰其靡丽,使之务适于中。古者国奢则示之以俭,国俭则示之以礼,是所望于主持风会之君子。
  华夷辨
  自世有内华外夷之说,人遂谓中国为华,而中国以外统谓之夷,此大谬不然者也。《禹贡》画九州,而九州之中诸夷错处;周制设九服,而夷居其半。《春秋》之法,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狄之进于中国者则中国之,夷狄虽大曰子。故吴、楚之地皆声名文物之所,而《春秋》统谓之夷。然则华夷之辨,其不在地之内外,而系于礼之有无也明矣。苟有礼也,夷可进为华;苟无礼也,华则变为夷,岂可沾沾自大,厚己以薄人哉?
  上当路论时务书
  当今天下纷然,竞尚洋务矣,岂不以洋务即时务哉?言兵事者,则曰枪炮之精也,船舰之坚也,军法之严肃也,营制之整齐也,边备之周也,海防之固也,无一非推西人为巨擘,一若自西人外,无可与谈兵者矣。言艺术者,则曰舆图之精核也,象纬之深明也,造器制物之奇巧也,机器之妙,可以水火二气之力以代人工也,一切织冶造无不胥赖乎是,一若事半功倍,舍此无能驾乎其上,而此外更不足与言制器者矣。其谈富国之效者,则曰开矿也,铸币也,因土之宜,尽地之利,一若裕民而足国,非此不可。至于学问一端,亦以西人为尚,化学、光学、重学、医学、植物之学,皆有专门名家,辨析毫芒,几若非此不足以言学,而凡一切文字词章,无不悉废。夫自东西通商以来,留心时务者,固宜师其所长而攻其所短,明其情伪,揽其形势,悉其民风俗尚,知其山川物产,而于其古今来之盛衰强弱,沿革升降,探其源而溯其流,然后我可以蹈瑕伺隙以制之。此之谓长于时务者,驾驭之道不外乎是,而修睦之要亦在于斯,顾未有舍己以从人者也。今日时务之急,莫在乎收拾民心。盖民可顺而不可逆,民可足而不可匮,民可静而不可动。其外庞然嚣然,而实则无所有者,能为民祸而不能为民福,能为民害而不能为民利,治民之本,当知尽其在我者而已。西学、西法非不可用,但当与我相辅而行之可已。《书》有之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故治民本也,仿效西法其末也。西国之所以讲强兵富国者,率以尚器为先。惟是用器者人也,有器而无人,器亦虚设耳。孟子言以仁政治民之效曰“可使制梃”,此非迂谈也,盖民忠义激发之气,实有百折而不回者。人心之机器速于影响,一国之炉锤捷于桴鼓,是在为上者善用之耳。治民之要,在乎因民之利而导之,顺民之志而通之。即如泰西诸国,亦非徒驰域外之观者也,其善于治民者莫如英,入其国中,无不优游暇豫,自乐其天,而不尚操切之政,束缚驰骤以为能者。夫如是,然后能行之久远。抑又闻之,治国之道,先在养其元气。如西国之法,斫削之尤甚者也,必也择其善而去其不善,不必强我以就人,而在以彼之所学,就我之范围,神明变化焉而民不知。略陈时务所在,幸少垂察而采择焉。
  代上广州府冯太守书
  日者进谒崇阶,获亲颜色,纡尊降贵,略分言情。伏念某草茅疏贱,昧无知,而乃屡承侧席之求,虚衷下问,又何敢嘿而不言?昔齐桓收九九之数,燕昭以郭隗进说,方且不惜千金买骏骨。若某之所陈,辽东白豕耳,而辄敢以之献于左右者,芹曝之忱,拳拳独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