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起死,而深讳其事,反以能活人为惭悔。自范公视之,浩可谓不仁者哉!浩不善用其所能,而强为其不能,宜其败也。
  韩魏公在中书,同列议养兵之弊,无术以革之。魏公沈思良久,曰:“养兵虽非古,然积习已久,势不可废;非但不可废,然自有利民处不少。古者发百姓戍边无虚岁,父子兄弟夫妇长有生死别离之忧。论者但云不如汉唐调兵于民,独不见杜甫痔中《石壕吏》一首,读之殆可悲泣。调兵之害乃至此。今收拾一切强悍无赖游手之徒,养之以为官兵,绝其出没闾巷、啸聚作过、扰民之患,良民虽税赋颇重,亦已久而安之,乐输无甚苦也,而得终身保其骨肉相聚之乐。此岂非其所愿哉?”予谓天下事有古今利害不同者,如魏公之言,可谓尽变通之道矣。治道无古今,致治之迹固不可泥也。
  杨文公危言直道,独立一世,嫉恶如仇雠。在翰苑日,有新幸近臣以邪说进者,意欲扳公入其党中,因间语公曰:“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公正色疾声答曰:“小人不耻不仁,不畏不义。”幸臣大沮,心切衔之,竟以事中公逐之。
  程氏之学自有佳处,至椎鲁不学之人,窜迹其中,状类有德者,其实土木偶也,而盗一时之名。东坡讥骂靳侮,略无假借。人或过之,不知东坡之意,惧其为杨墨,将率天下之人流为矫虔庸堕之习也,辟之恨不力耳,岂过也哉?刘元城器之言哲宗皇帝尝因春日经筵讲罢,移坐一小轩中,赐茶,自起折一枝柳。程颐为说书,遽起谏曰:“方春万物生荣,不可无故摧折。”哲宗色不平,因掷弃之。温公闻之不乐,谓门人曰:“使人主不欲亲近儒生者,正为此等人也。”叹息久之,然则非特东坡不与,虽温公亦不与也。
  东坡谓乐天草张平叔户部侍郎度支制诰云:“计能析秋毫,吏畏如夏日。”又退之所议平叔盐法,至为割剥,意其人必小人也。予观《柳氏家训》载公绰为御史中丞时,张平叔以侥幸承宠,一夕罪发,鞫于宪府。吏引曰“张侍郎”,公叱曰:“赃吏岂可呼官命!”复引曰:“囚张平叔穷竟盗官钱四十万缗。”然则平叔之为小人,有显状矣。
  司马君实依《礼记》作深衣冠簪幅巾荽,去朝服则衣之。谓邵尧夫曰:“先生可衣此乎?”尧夫曰:“雍为今人,当服今时衣耳。”君实叹其言有理而合于通变之义也。近时有士大夫好为怪眼,号曰“唐妆”。予谓稽古不至秦汉以上固已浅矣,而况于唐乎?
  邵伯温言:“洛阳有老人曰党翁者,卖药水南北,行步甚快。自言五代清泰中,尝为兵,经事柴太宗,有放停公帖可验。其衣服犹唐妆也,有妻无子。有问以前事者,皆不答。元丰中,不知所在。”按清泰至元丰一百五十年,党翁在清泰时已为兵,则已不下三十岁矣,计其寿当一百八十余岁。而不知其所终,岂非异人也哉?汉孝文时得魏文侯乐人窦公,亦年一百八十余岁,献其乐书,自言能鼓瑟导引。吾意二人皆得道长生者欤?安得复见之哉!
  司马温公主差役之法,虽其门下士如范忠宣亦未以为便也。东坡议如忠宣,温公不听,至与东坡几不相乐。又意在必行,限止五日。时奸臣蔡京知开封府,迎合温公意,用五日限尽改畿县雇役为差役,至政事堂白温公。公喜曰:“使人人如待制,何患法之不行。”呜呼!任用小人而欲法之必行如商君者,王介甫之术也;而温公以道德居相位,亦效尤,何哉?东坡以刺义勇事,谓不容某一言,责之当矣。
  张安道自禁林谪守滁州,暇日游琅邪精舍,恍然省记前生。使人登佛屋梁间,获经函,发视即佛语心品。细视笔画,手迹宛然,悲喜太息,夙障冰解。乐全盖琅邪山僧后身也。元丰中,东坡谪居黄州,子由亦迁高安。时云庵师居洞山,尝梦与子由偕出近郊,云迓五祖戒禅师。觉而异之,迟明以语子由。语未既而蜀僧聪禅来曰:“我夜梦吾三人同迎戒和尚,此何祥也?”子由大骇叹曰:“世盖有同梦者耶?”与二士俱行二十余里,而东坡至。然则东坡前身真戒禅师也。许询与沙门昙彦同建浮图,未成而询亡。彦长年及见询后身为岳阳王,镇越州。彦呼之曰:“许玄度,来何暮,昔日浮图今如故。”王曰:“弟子姓萧名鳌!毖迥艘匀昧力加被,王恍然寤前身。《逸史》言袁滋微时,居复州青溪山,因卖药得见异人,目滋曰:“此人大似西华坐禅和尚,屈指亡来,四十七年矣。”问滋以年,适四十七矣。《明皇杂录》载房游卢氏宰,与邢和璞闲步遇一废佛宇,坐松竹下,以杖扣地,发之得娄师德与永公书数纸。房沈思,记永公为前身也。三事与乐全、东坡相类,人生岂偶然哉?
  前辈谓今古文章,无不可作对者。如以“不有君子,其能国乎”对“长为农夫,以没世矣”,以“九州四海悉主悉臣”对“亿载万年为父为母”。予《试宏辞表》有云:“有文事有武备与神为谋,无智名无勇功唯圣时克。”此四六集句真可以为戏笑。东坡表启乐语中间有全句对,皆得于自然游戏三昧,非用意巧求也。翟公巽《谢对衣金带表》云:“谓臣有缁衣之宜,敝予又改;以臣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其《为越州以擅放税降官谢表》云:“岂若秦人坐视越人之瘠,既安刘氏敢虞晁氏之危。”气象浑厚,亦可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