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祸淫也。天之阴骘下民,其舒惨迟速之数,固有示人不测者。莫谓天网不漏之说之不足信也。
党派纷争,政局不定,无他,政不在养民而已。然昔之养民也易,今之养民也难;昔之养民也省,今之养民也费。何以谓之费?今日之势,非裁兵不可。未裁之兵当养,已裁之兵亦当养,且未为兵之人,尤不能不养,则养之费岂能堪哉!舍之不养,则战祸复起,广取民财以养之,则流寇亦必起。为今之计,非大借外国之财,大举建设不可。大举建设,则无论旧人新人,皆有所安置,而小民亦得以沾其利,岂不皆大欢喜乎!且痛减赋税,以旧日正供为度,专办旧日之政。如此,则政不繁,赋不重,物价大贱,而民不胜其乐矣,岂非一举而数善备哉。然欲借外人之款,必先量外人之力,欲量外人之力,必由大局之定而生。然则大局岂能长不定乎?外国亦不能不同负此责也。
华侨散处各地甚多,而能拥赀成业者,究以南洋为盛,而发达亦最先。从前寄款回国,络绎不绝,今则外国工商恐慌,同受影响。能举华侨之产,而救祖国之贫,杯水车薪,亦属无济。然人数究众且多,不忘祖国;其致力于实业,经验亦富,国家如果善为招徕,则源源归国,于国力亦不无小补也。
入其疆,土地辟,田地治,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庆;入其疆,土地荒芜,遗老失贤,掊克在位,则有让。庆,赏也。让,责也。此古者天子巡狩诸侯之制也。今观列国,其田野荒芜,遗老失贤,掊克在位者无论矣。乃有地无旷土,野无游民,而且市肆繁盛,日用优美,其国事则谋之元老,庶政则合之群策,不失养老尊贤之意,乃观其国中,人心不定,仍岌然若不可终日者。此何故哉?盖霸者欢虞之民,日久不能相安无事也。然不能相安,又何能终于不安哉?识者有以知其不然矣。
列强备战,战机逼矣。子独言不能战,何也?曰:“各国皆穷也。”“穷何以犹备战?”曰:“半以备国防,半以空言威胁,而欲以柔道制胜也。”曰:“此策不行奈何?”曰:“逼而再一战,亦暂时事耳。且战之胜负,亦无把握。”“绿气炮极猛烈,不恤人言,非不可以借一乎?”曰:“如用绿气炮,则人类必绝,乾坤毁矣,天固不许也。”“然则专用飞艇乎?飞艇价省而效速,横空飞翔,多多益善,不可以一逞乎?”“然一利器之出,科学家必另制一器以破之。闻近来甲年所造之艇,乙年即不能用。前途危险,正未可知。当日奇肱国作飞车矣,飞车与飞艇同,飞车果可利用,可以至今不传耶?战胜本侥幸之事,况胜一无所利,败则必至亡国,恐列强必不为也。”
韩非子说十过,九曰:“内不量力,外恃诸侯,则削国之患也。”十曰:“国小无礼,不用谏臣,则绝世之道也。”不量力而徒恃外国之助,国必至于削,此固然也。而按之近日时势,却不尽然。欧洲多小国,而间于大国,却赖各国联盟,得以均势,而免于削。惟国小必弱,即有礼于大国,如非均势联盟,岂能免于侵侮!则谏臣之审时度势,固不宜轻发议论,而使臣之御侮折冲,又岂可不慎重其选哉!
●卷四
余生于咸丰五年,正值大乱。至十二岁而各省肃清,廿三岁到京时,完全一升乎景象。《传》云“十年生聚”,其期固不爽也。今日各省民生涂炭,不亚于咸同之时,特不知何日可生聚耳?
《孟子》言:一治一乱。易卦于剥之后,继之以复。今固乱时也,乱必有治;此固剥时也,剥必有复。古人有见于此,著经世之书,以待将来,不以世乱妄自菲薄,徒忧伤憔悴以终。语云:“天下自乱,吾心自太平。”诚非无所见而云然也。
局外说闲话,天下无难事;事后说闲话,古今无完人。此四语,吾幼时闻之父执杨陶径学博森藩所言也。其人皓首庞眉,丰采焕发,议论风生。常到我家,所谈皆足以动听,惟此四语余牢记在心,至今不能忘。后生小子动辄开口骂人,亦自成其曦蚕喽已。
孙夏峰云:“勿系恋既往,勿悠忽现在,勿希冀将来。”此三语吾屡屡举以告人。看似甚浅,然苟能力行此语,则不知心地要何等干净。吾老矣,从前所做之官,与所用之钱,绝不介介,即所谓勿系恋既往也。目前只守勤俭二字,应做事必做,应读书必读,即所谓勿悠忽现在也。至于后来之功名富贵四字,绝不一著梦想,即所谓勿希冀将来也。人以我之顽健,谓为善于养生,其实皆得力于此三语也。
名不可以太盛,盛则易惹是非;权不可以太重,重则易丛恩怨。周孔之圣尚且不免,况其下者乎?今而知巢、许之清高,老、庄之冲逸,亦自有千古也。
孔子之美柳下惠也,只述其三黜不去之言,此外不著一字。所谓欲求其遗议,则亦无形,诸叹赏,则已赘也。若论孔文子之不耻下问,许之为文,称其一节也。论臧文仲之居蔡,明其非,知不宥其一眚也。圣人臧否人物,且有权衡。今之论古来人物者,震其功名,便极意揄扬,不留遗议;而于其薄眚微瑕,不惮曲笔而为之讳。夫人非圣贤,谁能无过?如谓建功立业之人,无一非循规蹈矩,是曲避吹毛之嫌,转失纪事之实,何以昭示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