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之出也,有问者曰:此宜为政府所放任而听民自由乎?抑政府所宜干涉,而为之立法制耶?譬如通商,宜因之而立商部乎?假于文学,将因之立文部乎?凡此问题,其于各国也,有然有否。于是其政府之职业异,而政府之性情有时亦从以异。斯类别见矣。
  德国学者之言政治,于此等处最为精审。彼于政府,于兵而外无所问者,谓之兵政府War state,Der Kriegstaat,他若刑政府Law State,Der Rechstaat,商政府Trade State,Der Handelsstaat警察政府Police state,Der Polizeistaat,凡此专于一事者也。若夫于国事无所不治者,则谓之教化政府Culture State,Der Kulturstaat。其为繁称如此。然自我视之,其所分政府不外二等,一专一总而已。今所问者:政府所治,将如科学家言,谓政府之智,不越常人,所当事者,但求封疆无警,境宇治安,居民无扰,即为至足,其余一切,宜听社会自谋,无取为大匠斫乎?抑从宗教家言,谓国家之立,固有最高尚之目的,故不独保民已也,乃至宗教行谊,科学美术,皆宜为之乎?又约而言之,直问教化政府有当否耳。
  诸公应记前言,政府权界,与所处之时地为对待。然则不佞若云此等问题,不能答以十分死语,当不以我为非。虽然,其见于历史者,各国之公论云何,则固可得以历指。自吾国言之,唐虞三代以还,至于今世,固无一非教化政府,元后作君作师,为民父母,其权岂有界域?至于征诸西国,则自明季十七世纪以来政论大起,当时人语,皆谓宗教政权虽二实一。此说历久而衰,而政家权界,宜有限制之言,继之而出。逮英国威廉马利独立之代,宗教自由之义,经无数之流血而后行。此后欧洲,又有商业之争,大抵主保商之说。由此而入十八世纪,当吾康、雍之世,至于乾隆,而西士始群然以国家权界为太宽。其愿望过奢,转无益于社会。卢梭政论,为革命先声,亦以政府所问过烦,人民受治太过为说。当此之时,若宗教、若教育、若商政、若政治,诸家之说,往往多同,于是群主因任自然无扰无为之义Laissez-Faire,Laissez Passer。盖其意以为伦有君臣,其事由不得已。受治本人道苦趣,而非可乐之端,故其权力,即不能去,亦宜删缩至于无可复减之地位。反言之,即斯民宜令得享最大自由是已。夫此语为是为非,关于人道最巨,今不佞且不为定论,但云至今其说尚为欧洲多数之所持。而十九世纪前半,欧洲现象,大抵成于此说。且至于今,大有东渐之势,而将于吾国社会大著果效者也。
  所不敢云其语为是为作者,盖鄙意以为,政权乃对待之事。昨日之所是,可为今日之所非;此际之所祈,可为后来之所弃。国众有大小之殊,民智有明暗之异,演进程度,国以不同,故于此中,不得立为死法。即如十八世纪无扰之说,至于近世,其所致之反动力亦多。故于一切政事之中,其说有全胜者,而亦有不全胜者。全胜,如宗教自由是己。乃至自由商法,则虽得亚丹斯密AdamSmith之大力,而所胜者仅在三岛。若夫欧、美二大陆间,至今商务,犹为政府之所保护而维持,则众目所共睹者。甚矣!政之不可以一端论也。
  二十余年以往,正鄙人游学英国之时,当日政府风气所趋,则大主干涉主义。如教育一事,向为政府所不关者,至是乃大收其权,而有学部之设。不特初级教育,有强逼之政,务求通国无不识字之人民;即高等教育,国学庠序之章则课程,亦由议院更定。乃至卫生检疫,亦经部署,为置专官。凡此皆向日政府所不过问者也。先之以德、法,而英、美亦接踵而为之。
  尤有异者,此之所指,不过见于行法一权而已,而议法之权,所扩充者,尤不胜计。使行法而过于干涉,民尚有执持自由,与为抵抗之意,独至议立新法,则人无异言。故十九世纪之后半,各国议立之法,殆过于旧典之所留存者。盖前此律令法典,大抵奉行其旧,而政府以行法为本业,以立法为无干己事也者。主和战、征赋税、恤灾眚,一切皆政府所力行。独至更张法制,则谦让未遑,若以谓凡此先祖父之所贻留,吾辈舍率由遵守,无他事也。至十九世纪之季,乃大不然。行法之权,尚有裁省,至于议立法令,损益章程,则责无旁贷。立之可也,废之可也,坛之可也,损之可也,但使国民大众,悉表同情,一时国论,有所专主,议院取而扬榷讨论之,无几时,新法立矣。故旧日政府,所汲汲者,议法事少,行法事多。而近世政府,所皇皇者,行法犹寡,立法至众。德人有刑政府之目,刑政府所为,不过守国法令,以保民权利已耳。若近世政府,则直可谓之立法政府,立法政府西名Legislative State也。
  统五、六两会所言,使不佞发明义旨,尚非累晦,将诸公此后,于自由一名词,无论见于何处,可无疑义。亦见以自由多寡,分别国家,苟从其量为分,则难立别。盖诸种国家,所干涉放任之事,国有不同,独取其所最刻意干涉者,则其别可立,如德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