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之道,爱类之理,乃一切人物之祖也。夫以鸟兽之爱其子、慕其母犹如此,而况于人乎!
  原父子所以立:夫人者,知识尤灵而天性尤厚者也。当生民之始,未立夫妇也,其生子也则亦惟母自育之,盖父之传精难识而母之孕体易明。既自分体而生之,其必因类而爱之,故腹育顾复备极劬劳,其爱子也根于天性也,非有教训、清议、法律以迫之也,非望报而施之也。然人道之生难,其养而至于成尤难,须养数年而后能成,其难过于万物远甚矣。且人道之始,求养甚难,保护甚难,母既以一人之力抱抚其子,既须自养,又须养子,实无余力以兼管之;且大兽强人之相逼掠,危患多矣,则不得不藉男子之力。于是男子佐女以营养之,护卫之,女则坐哺,男则力作。其子得食既足,护卫有恃,身体益健,比之一母之抱养兼事者,其强弱、寿夭、智愚相去远矣。行之既效,人皆知男女合力,养子易成,展转相师,遂成风俗。至于后古立制,尚有同居继父之丧服至三年,乃至今制及诸方蛮俗,抚育人子备有慈爱者多矣。由此推之,父之于子,不必问其为亲生与否,凡其所爱之妇之所生,则亦推所爱以爱之,推所养以养之,此实太古初民以来之公识公俗也,然实父子之道所以立者也。
  太古初民有母无父:夫兽之知有母而不知有父也,以其牝牡相乱,逑匹无定也。昔鲁文姜通于齐襄公而生鲁庄公,鲁桓公曰:“同非吾子,齐侯之子也。”盖夫妇未定,不能确知为吾子,不能确信为吾子,则无所用其爱也。初民之始,男女野合,逑匹无定,或以情好,或以势迫,旋合旋离,不日不月;既离复合,既合复离,风水相遭,无有常者;当此时而怀妊也,无有能知其为谁氏子者也,与犬狸之牝牡交乱无以异也。太古草昧,人之生也,惟母育之,虽人亦知有母而不知有父者也。当时固不知有姓氏,若其有也,世世相传,其必以母之氏为氏也。若周室之先,后稷知有姜而不知其父,则以足迹之姬为姓;商家之始,契知有欢不知有父,则以燕之子为姓;自稷契以上,有母无父之世胄不知历几千年所也。后世虽渐定夫妇,然或当女子稍少之地,一妻而拥多夫,或数人共娶一女,或数兄弟共娶一女,犹以母为主也,是仍有母无父之世胄也。
  定夫妇而后家制族制生:男女杂合既久,则有情好尤笃者两不愿离,又有武力尤大者以强勇独据之;交久则弥深,据独则弥专,于是夫妇之道立矣。夫男女者,人之大欲也,当草昧武力之世,以男女无定之人,因争女而相杀者,不知日凡几矣。后圣有作,患人之争,因人之情,制礼以崇之,凡两家判合者以俪皮通其仪,为酒食召其亲友而号告之,高张其事以定其名分,为使人勿乱之也,于是夫妇之义成矣。
  夫妇既定,则所生之子,则深信其为吾子也,则慈爱之、保养之弥笃矣。及诸子并生,虽有男女先后,皆为一父之子也,号为兄弟;同育于一室,同居于百年,同食,同嬉,同歌,同悲,父母同爱之而诸子同依之。父子、夫妇、兄弟立而家道成矣。
  兄弟复结夫妇而生子则为孙,子孙各有夫妇再生则为曾玄,群从各有夫妇而生子则为族属,于是族制成矣,然其本皆自一父母为之。然夫妇不定则父子不亲,故有夫妇而后有父子,夫妇立而后父子亲。故族属万亿,皆自父子来,实皆自夫妇来也。
  论人禽爱力之别即强弱之别:夫夫妇、父子、兄弟既出于天之自然,非出于人为之好事,虽禽兽且然。但人之知识多,能推广其爱力而固结之;禽兽之知识少,不能推广其爱力以为固结,甚且久而将固有之亲爱而并忘之,人禽之所异在此也。故人能由父子、兄弟而推立宗族,禽兽久且并母子而不识之。人因爱家族而推爱及国种,故愈强愈大;禽兽并父母兄弟而不识,故愈独愈弱。人禽之强弱在此也。其推爱力愈广,其固结愈远。由此推之,故合群愈大,孳种愈繁者,其知识最大者也;其推爱力不甚广,固结不甚远,则合群不甚大,孳种不甚繁者,其知识不大者也。
  论万国有人伦而族制莫如中国之盛,故人类最繁:凡大地各国,无论文明野蛮,皆有夫妇、父子、兄弟之伦,然或仅知有父子、兄弟,或仅知祖、父、子、孙、伯、叔父、再从兄弟。即欧美文明,亦率知至曾祖以下而止。印度宗教至古,知高祖矣,然无祠庙以合族尊祖。人既无祠庙,其坟墓也于子祭,于孙止,于迁他所则祭亦止,故问高祖以上之族属则亦不知矣,问高祖以上历代之名字亦不知矣。举地球万国之政教,其能敬宗合族,上数者至知百数十代之世传,旁通者至能合亿万千之族众,其崇祭千数百年之祠墓而以尊祖合群,其聚处一姓有万数千人以敬宗收族。故一族姓之中有谱以纪之,如国史;有族长、房长、宗子以统之,如君长官吏;合族各房有公产祖尝,则公举人管理之;有养士兴学之典,有恤孤寡贫老病丧之举;其远游异国或异地,必相收恤。若新宁陈、李、余、黄,则在美国且有会馆焉,其自治自收之法如小国然。盖大地族制之来至远,而至文、至备、至久且大,莫如吾中国矣,故中国人数四五万万,倍于欧洲,冠于万国,得大地人数三分之一,皆由夫妇、父子族制来也。此皆孔子之为据乱制者也;善于繁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