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而解释之,戴德黄甚,临行送画四幅,乃其生平最得意之笔,今黄之子孙尚留传其一云。技之厄于不知已,而伸于知己如此。姑苏沈启南亦为太守召作屏风,不应,大怒,欲辱之。及入觐,谒太宰吴原博,首问:“石田先生安否?”出问从者,始大惊,归而谢罪。文征仲在史馆,同时诸翰林相谓:“奈何以画匠辱我木天?”征仲闻,即日拂衣归。三事皆相类。宜乎阎立本有厮役之恨也!
  今赵州有吴道子画水墨刻,其波涛汹涌,翻澜骇沫,细观,目为之眩,不知真迹当何如也。
  人之技巧,至于画而极,可谓夺天地之工,泄造化之秘。少陵所谓“真宰上诉天应泣”者,当不虚也。然古人之画,细入毫发,飞走之态,罔不穷极,故能通灵入圣,役使鬼神。今之画者,动曰取态,堆墨劈斧,仅得崖略,谓之游戏于墨则可耳,必欲诣境造极,非师古不得也。
  凡百技艺,书上矣,卜筮次之,棋损间心,画为人役。其它术数,致远恐泥,苟精其理,皆足成名,而高下之间,判然千里。余少也贱,罔不涉猎,而究竟无成,皆同袜线,今已一切敕断,惟柔翰宿业,尚未能驱除耳。
  人之嗜好,故自迥异,如谢康乐好游涉山水,李卫公喜未闻见新书,此自天性,不足为病。右军好蓄鹅,子敬好作驴鸣,崔安潜好有斗牛,米元章好石,近于僻矣,而未害也。王思微好洁,陈伯敬好忌讳,宋明帝好鬼,以之处世,大觉妨碍。至于海上之逐臭,之嗜足纨也,甚矣!
  口有同嗜,常语也。然文王嗜昌<蜀犬>,曾皙嗜羊枣,屈到嗜芰,宋明帝嗜蜜浸篚裹笠模崔铉嗜新捻头,魏征嗜醋芹,辛绍先嗜羊肝,顾翱母喜食雕胡饭,已为不得其正。至刘邕之嗜疮痂,鲜于叔明之嗜臭虫,张怀肃之嗜服人精,权长孺之嗜爪甲,国朝赵辉之嗜女人月水,刘俊之嗜蚯蚓,殆不可以人理论者。
  古人嗜酒,以斗为节。十斗一石,量之极也。故善饮若淳于髡、卢植、蔡邕、张华、周ダ之辈,未有逾一石者。独汉于定国饮至数石不乱,此是古今第一高阳矣。宋时如寇莱公、石曼卿、刘潜、杜默,皆以饮称雄者,其量恐亦不下古人也。近代酒人,不知视昔云何?但缙绅之中,能默饮百杯以上,不动声色者,即足以称豪矣。以耳目所睹记,若曾学士、冯司成衍、胡总制宗宪、汪司马道昆,皆自负无对者,而其它猥琐不论也。曾学士至铸铜与身等,见其所饮内之,至铜人溢出,而尚未醉。冯司成放春榜,每进士陪一杯,遂讫三百杯,兴未尽,复于中择善饮者五人,与立酬酢,又百余爵。五人皆踉跄不胜,而冯无恙也。胡在浙中迎乡榜亦然。汪司马每饮,大小尊璐沓拢以尽一几为率,啜之至尽,略无余沥,亦裴弘泰之匹矣。然汪尝言:“善饮者,必自爱其量。每见人初即席便大吸者,辄笑之。”亦可谓名言也。
  廉将军老矣然,一饭斗,米肉十斤。少壮之时,不知云何?壮士猛将,想皆尔尔。樊哙,生彘肩可啖,何论饭矣?符秦、乞活、夏默等,啖肉三十余斤,其人长至二丈,有不可以常理论也。张齐贤候吏置一大桶屏后,伺公饮饭,如数投之,桶溢而食未已。赵温叔与兵马监押对食猪羊肉各五斤,蒸糊五十事,此亦何逊廉将军乎?近代萆鹬腥玎⒅硎滓幻叮折胡饼高至一箸者,往往见之,不能尽书,其人亦不足书也。
  亦有因疾而善啖者。余里中有人啖豚,尝至半体。乡里社日时为所嬲。一日,众共执之,缚庭柱上,不得食。久之,观喉中有物,一虾蟆跃出,众击杀之,自此不复能食矣。此与唐佐史食ブ潦十斤者相类。近闻太原有嗜酒者亦然。乃知嗜好之偏而酷者,皆疾也。
  人有嗜睡者,边孝先、杜牧、韩昌黎、夏侯隐、陈搏、王荆公、李岩老皆有此癖。近时张东海有《睡丞记》,言:“一华亭丞,谒乡绅,见其未出,座上鼾睡。顷之,主人至,见客睡,不忍惊,对坐,亦睡。俄而丞醒,见主人熟睡,则又睡。主人醒,见客尚睡,则又睡。及丞再醒,暮矣,主人竟未觉。丞潜出,主人醒,不见客,亦入户。”世有此可笑事。陆放翁诗云:“相对蒲团睡味长,主人与客两相忘。须臾客去主人觉,一半西窗无夕阳。”此诗殆为此丞发耶?
  宋明帝好忌讳,文书上有凶败丧亡等字,悉避之。移床修壁,使文士撰祝,设太牢,祭土神。江谧言及白门,上变色,曰:“白汝家门。”后梁萧鞫袢朔白,汉汝南陈伯敬终身不言死;与妻交合,必择时日;遣媵御,将命往复数四。人之蔽惑,可笑有如此者。
  以余所见,萆鹬杏卸裱幻者,日课吏卒,左右彀弩,挟弹,如防敌,然值大雪即不出,恶其白也。官文书,一切史字、丁字、孝字、老字,皆禁不得用。又闽中一先辈尤甚,与家人言无,必曰有;死必曰生。身死之日,寸帛尺素,皆无所有,几有小白之Г。至今乡曲以为话柄。然转相效仿者不无其人也。
  人有好货财者,坐卧起居,言动食息;无所往而不与阿堵俱也。一日,病且死,强起阅库藏,白镪如山,拊摩不忍舍去,谓其子曰:“幸内十大镪棺中,亲我怀抱。”或曰:“以金入木不利,且启发冢之端,不如以楮代之可也。”其人凝泪太息,不能言而逝。噫!斯人何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