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在禁子前明献袈裟;彼杀僧而反剃光头,此斋僧而忽遭飞脚;彼作恶而一夜大觉,此为善而顷刻长眠;彼用千手剃遍国中,此只一脚踹满县堂;彼娘儿两个商量宿客,此母子三人算计陷僧;彼行者与寡妇说透面前世务,此老头与妈妈酷肖背后闲言;彼在阳世间显试手段,此在阴间里暗弄神通;彼剃发僧是行者而全然不晓,此上盗绝非四众而偏肯认真;彼遭灭法而钦法,此遇护法而犯法;彼行者扮商冒俗,此行者捏鬼装神;彼见作恶不可恃,此见为善不可矜。
即本文而论:员外姓寇而被寇,唐僧求道而得盗;死员外倒会说话,活强盗不能开口;和尚做问官而放真贼,刺史执诬状而勘平僧;师徒还赃而受赃,各盗行劫而失劫。诳告者信口嚼舌,而现据赃证;归明者数尽限终,而反增寿考。生前留僧不住,死后却忽回来。花扑扑,送僧出户,鼓乐喧天;明晃晃,惹盗进门,悲啼满地。事情变幻,反反复复,倒倒颠颠,不可名状。总形容多财者必暗遭飞脚,有道者易招苦恼,非有踹满县堂之大脚力,不能摄服群愚,消解魔毒.故有道之士,于本原之地谨自维持,暗加防护,不使偶一失足也。
何谓大脚力?有财而不私,大脚力也;有名而不居,大脚力也;有势而不用,大脚力也;有法而不露,大脚力也。柔弱为用,与世无竞,尽世甲兵不能加,大脚力也;知几相时,进退以正,水火虎兕不可害,大脚力也,噫!可与从事矣!故结云:“地阔能存凶恶事,天高不负善心人。逍遥稳步如来径,只到灵山极乐门。”
评者谓此回为地狱之终,下回为天堂之始,亦非无识。但天堂、地狱,理欲二端,出此入彼,原无终始。唐僧造诣未极,不能纯一,难免地狱之累。到凌云渡独木桥,犹似地狱景象.直至上无底船,登彼岸,方是脱离苦海。始终之说,始属依稀之见耳。
第九十八回 猿熟马驯方脱壳 功成行满见真如
悟一子曰:祖师慈悯世人根性迷钝,恐无有把握,到此惊疑,故此篇从实地上接引众生,使渠脚踏实地,而免疑惧畏葸也。
噫!“凌云渡”、“独木桥”、“无底船”,可谓至险至虚矣,何以云脚踏实地?及分若不显露此旨,虑当日祖师制金丹之心不传,仙师代祖师制《西游》度世之心终不传。使庸人下士,茫茫苦海,无处着脚;凡夫俗子,汩汩轮回,没有出头。学佛坐禅者,如磨砖作镜,万无一成;学仙了道者,如画饼充饥,毫无实济;学圣尽性者,如对电穿针,当面错过。不如“凌云渡”、“独木桥”、“无底船”之正路,为脚踏实地者也。
老子曰:“人之大患,以吾有身;吾若无身,又复何患!”盖人有身则有患,欲免大患,莫若体夫至道;欲体夫至道,莫若明夫本心。心者,道之体;道者,心之用。人能察心观性,则圆明自照,无为之用自成;不假施为,顿超彼岸;诸相顿离,纤尘不染;身不能累其性,境不能乱其真,一切大患,乌足为患!此上智达人,真体未亏,心若明鉴,鉴而不纳,随机应物,和而不倡,故能胜物而无伤,无上至真之妙道也!奈何世人根性迷钝,陷失本来,执有其身,而恶死悦生,故卒难了悟印证。黄老悲其贪着,乃以修生之术顺其所欲,渐次导之。此金丹之术,盖为中人设法,脚踏实地工夫,使其身有把握,可以渐登彼岸、紫阳真人于《悟真篇》阐之甚悉,于《后序》载之极详。此《西游》一书,仙师取唐僧一人由渐而悟为脚踏实地榜样。借取经之旨,于魔百难,引至“凌云渡”、“独木桥”、“无底船”之地,使其超脱尘凡,毋须疑畏。灵山绝顶,不外吾身而自得矣。
请明“凌云”、“独木”、“无底”之实处;大道坦坦,如砥如矢,有何“凌云”、“独木”、“无底”之象?自人识趣卑暗,物欲障碍,彼岸高远,若凌云然,倘能尘视一切,旷然物表,养成浩然之气,充塞于凌云之渡矣;自人肆行无惮,幽隐自欺,内省危微,若独木然,倘能兢业小心,临深履薄,一则慎独之神,往来于独木之桥矣。岂非真履实践之境?然必有事焉,而非袭取而至;在格物焉,而非执一而能也。惟“无底船”又为“凌云”之难渡、“独木”之难行而设,难渡难行者,凡以爱身也。故欲渡而爱身,则必以船,以船则必以底。无底则是溺身,溺身则不如不渡不行,而何以为爱?不知有底,则爱身而反溺;无底,以不爱身而反不溺。何也?人不知有底之为虚,无底之为实也。船之有底者,人所日用之船,使之获身而不溺,人或畏溺而不用者有之矣;船之无底者,人所一用之船,使之获身而必溺,人或畏溺而不用者必无之矣。今试执途之久而问之曰:“今有无底之船,汝乘之乎?”人必嗔之,谓非愚则妄,不知已旋乘无底之船以溺之矣。又试执途之久而问之曰:“今有无底之船,汝乘之而必不溺也。”人必嗔之,谓非诬则诈,不知亦有乘有底之船以溺者矣。然则无底之船,人人所必乘而不可慢乘者也。
人有浩然之气而不能善养,有慎独之心而不能格物,未至于“凌云”、“独木”,是猿强而马劣也,不可以乘船而渡也。人能善养浩然,慎独致知,已至于“凌云”、“独木”,而犹欲乘有底之船以渡,是猿未熟而马未驯也,不可以乘船问渡也。猿必圆融无碍,而始称为熟;马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