疵之地。達之者,覺悟之也。無疵者,無過也。昔艾軒於此嘗言:莆中舊有人父死不葬,蕩其田業以恣所欲。田且盡,親戚憫之,斂錢以給其葬。彼陽相許,又以其錢行前所為。眾親皆忿之,有族人焉出而與之遊,任其所為力一夕酣飲至于極歡,撫其背曰: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其人翻然而悟,慟哭而歸,遂葬其父,卒為善人。正此處道理。
  汝不知夫螳蜋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决之之怒也。時其飢飽,達其怒心,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夫愛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適有蚊虻,僕緣而拊之不時,則缺銜毀首碎胸。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可不慎邪。
  此下又說幾箇譬喻。螳蜋恃其才之美,欲以其臂當車轍,此喻小才自矜,以當大事,鮮不敗者。積,屢也,伐,誇也,幾,危也。屢誇其才美以犯世之忌者,必危其身,故曰: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虎之性易怒,故養之者必調和去其怒心。以虎而於養己者亦有媚愛之意,此無他,只是順之而已,若逆之則必為所傷矣。故曰:其殺者逆也。筐,竹器也,蜄,灰泥之器也,以此盛其屎溺可謂愛之。忽有蚊虻聚於其身,不能隨時搏拊而去之,則其馬必至次去銜勒,毀碎其身首上轡絡月題之類,此其中心之怒忽然而至,則前日之,愛皆忘之矣。僕緣者,僕僕然緣聚也。亡與忘同。此蓋美成在久,惡成不及改之意。人之相處有終身從遊而一語至於為仇者,此言處世之難也。看葉公子高與顏闔二段,便見此篇名作人間世分曉。
  匠石之齊,至乎曲轅。見櫟社樹,其大蔽牛,絮之百圍;其高臨山,十仞而後有枝,其可以為舟者旁十數。觀者如市,匠伯不顧,遂行不輟。弟子厭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為舟則沈,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戶則液構,以為樹則蠹,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匠石歸,櫟社見夢曰:汝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於,文木邪,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屬,實熟則剝則辱,大枝折,小枝泄,此其以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擊於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無所可用久矣,幾死乃今得之,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與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
  曲轅,山名也,櫟,木名也,社之中有此櫟木也。論語曰:夏后氏以松,周人以栗,古者社中皆必以大木為主。絮之,以手量之也,兩手合而圍之為一圍。百圍,大也;十仞,高也。枝可為舟則其身可知矣。厭觀者,言觀至於厭足而後已也。散木者,言無用散棄之木也。液樠,其液出而樠樠然也。樹,柱也,立木以為柱,故曰樹。文木者,言木之可觀而可為用者也。櫟社見於匠石之夢曰:汝以我為散木,則是以文木而比量我也。柤梨橘抽果蓏皆文木之可食者,故為人摧折,是以其能而害其生。能者,可用之才也。吾之求無所用久矣,而汝乃今知之。幾死,馬匠石之言也。猶今人馬人以半死漢也。為予大用者,言我之無用乃我之大用,所以全其生也,我若有用則人伐之久矣,又安能至此大乎。且也只是且字之意,添箇也字。若與予皆物者,匠石雖人,我雖櫟樹,皆天地間一物,汝何獨以物相譏,故曰:若與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一句之中四箇也字,一箇哉字,此皆莊子文奇處。汝亦無用之人,何譏我無用之木,故曰: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
  匠石覺而診其夢。弟子曰:趣取無用則為社;何邪。曰:密若無言,彼亦直寄焉,以為不知己者詬厲也。不為社者,且幾有翦乎。且也彼其所保與眾異,而以義譽之,不亦遠乎。
  診,占也。弟子聞其夢中之言乃曰:此木之志趣,若取於無用,則何必用而為社。密者,猶言汝閉口勿言也。彼,指櫟也。其所以為社者亦直寄寓而已,豈料今日又為汝不知己之人以為社而詬厲之。詬,罵,厲,責辱也。使其縱不為社,亦豈有人翦伐之。彼之所保自與眾人不同,而汝乃以義理求其毀譽,相去遠矣。所保猶言所守也。且幾有翦乎,此幾字與殆字同意。
  南伯子綦遊乎商之丘,見大木焉有異。結駟千乘,隱將芘其所籟。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異材夫。仰而視其細枝,則拳曲而不可以為棟梁;俯而視其大根,則軸解而不可以為棺槨;咶其葉則口爛而為傷;嗅之則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於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宋有刑氏者,宜揪栢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杙者斬之;三圍四圍,求高名之麗者斬之;七圍八圍,貴人富商之家求禪傍者斬之。故未然其天年而中道夭於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之以牛之白顙者,與豚之亢鼻者,與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適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為大祥也。
  此段與前段同,但就中又紬繹數句別說話。見大木焉有異者,言其大有異於尋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