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非;有私是非,则有私得失。天下之故万变,撞他学术不著,而无余地以自处,则怨尤之所必起。藉令不怨不尤焉,而其所以自命者失矣。如屈原不作离骚,其忠孝亦无以自显。以此求之,夷、惠、孟子,俱所未免。“反己自修 ”而“与天为一”,即以“与天为一”者“反己自修”,非孔子无此大用,亦无此全体也。则固夫人思虑之所不至矣。
今举一端而言:如春秋一书,本孔子不得志于时之所作,后人读之,不敢不以为大经大法之宗,乃至乱臣贼子亦知惧焉。然求其疾恶忧乱之迹,慷慨动人于百世之下者,固不若屈氏之骚也。是以游、夏不能赞一辞,而后之传经者,且合且离,而无以见圣人之情。其体备于己,而上合天载者,世莫知也。圣人之言行,何一而不如此哉!
即此以思,岂不与天之生杀不以喜怒者一理。若雷动、风入,晴云、甘雨,则六子之用,有所欣而有所拒,感人固深,而要非易简之大德;唯其有独至,是以有独违也。呜呼,微矣!
一二
只下学处有圣功在,到上达却用力不得。故朱子云“下学而不能上达者,只缘下学得不是当”。此说最分明。乃朱子抑有“忽然上达”之语,则愚所未安。若立个时节因缘,作迷悟关头,则已入释氏窠臼。朱子于大学补传,亦云“一旦豁然贯通焉”,“一旦”二字亦下得骤。想朱子生平,或有此一日,要未可以为据也。
孟子曰“是集义所生者”,一“生”字较精切不妄。循循者日生而已,豁然贯通,固不可为期也。曰“一旦”,则自知其期矣。自知为贯通之“一旦”,恐此“一旦”者,未即合辙。“下学而上达”,一“而”字说得顺易从容。云“一旦”,云“忽然”,则有极难极速之意,且如悬之解,而不谓之达矣。
“忽然上达”,既与下学打作两片,上达以后,便可一切无事,正释氏“砖子敲门,门忽开而砖无用”之旨。释氏以顿灭为悟,故其教有然者。圣人“反己自修”而“与天为一 ”,步步是实,盈科而进,岂其然哉!故曰天积众阳以自刚,天之不已,圣人之纯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圣人之上达,不得一旦忽然也,明矣。
一三
朱子“也不须拣”一语,包括甚富。下文说“不是拣大底理会”,则亦偏指一端之不须拣者也。
学者之病,急于大而忘其小者固多,乃亦有于下见下,而不于上见下者,则亦未足以尽下学之量。如“坐如尸,立如齐”,此中便有“无不敬,俨若思”全副道理,达上“圣敬日跻”去,及早便须知得。然则人之所见为极难极大者,亦不撇下,待之他日,而且就其易知易得者埋头做去也。即此是下学,即此是“先难”。以其但为下学,若不足以上达,却须与一倍体认,到浃洽融贯处,即此是“先难”工夫。朱子抑云“撞著便与理会”一语,极好。有始有卒,不可分为两截也,何拣之有!
一四
圣人有圣人之不怨尤,贤人有贤人之不怨尤;乃至天资淡泊和缓者,亦自有其不怨尤。居德既别,当境亦异。若疑其不待圣人而能,则总是未见圣人阶级在。如朱氏可传所云,此“圣人自道之辞”,素位之君子亦能之,则又何以云“知我者其天”也?
今且以当境言之。夫子摄行相事,乃至化成俗易,郈、费已堕,男女别涂,一旦舍之而去齐,乃斯道兴衰、天下治乱、生民生死之一大关,却更有反己自修、安土合天之道以处此。是岂寻常“宠辱不惊”者可得施其恬淡之雅量哉?而奈何其易言之!
一五
“避地”以下,三言“其次”,以优劣论固不可,然云“其次”,则固必有次第差等矣。程子以为所遇不同。乃如夫子之时,天下之无道甚矣,岂犹有可不避之地哉?而圣人何以仅避言、色也?盖所云“次”者,就避之浅深而言也。“避世”,避之尤者也;“避地” 以降,渐不欲避者也,志益平而心益苦矣。
一六
磬之为声,古人以为乐节,故诗云“依我磬声”。其为响也,戛然而已,如后世之用拍板然,非有余韵可写深长之思,若琴瑟笙箫之足以传心也。荷蒉者虽达乐理,亦何能以此而见圣人之志哉?
磬无独击,必与众乐俱作。子击磬于卫者,盖与弟子修习雅乐,缘磬为乐节,夫子自击之,故专言击磬。荷蒉以谓礼乐者,先王治定功成以和神人者也,明王不作,礼乐固不兴矣,而犹修习此应世之文焉,则志虽深而不达于时矣。集注之说深妙,而不称其实。
一七
但不忘天下,亦不可谓之难。集注“圣人心同天地”一段,是因此以赞圣人语,非实指出难处。故云“且言人之出处,若但如此,则亦无难”。“ 且言”二字转入本解。
庆源云“因时卷舒,与道消息”,所谓“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又云“济世之用,其出无穷”,所谓“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只此是实见得圣人难处。双峰但言知,新安但言心,俱未达圣意。知出处之不可偏,是见处自然见得大;心不能忘世而不隐,也是索性做去;圣人不以此二者为难也。
卫灵公篇
一
“吾道一以贯之”,“之”字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