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臣按:秦始皇于三十五年作阿房宫,至三十七年东巡而崩于沙丘,劳七十余万人之力,费百千万亿之财,营建始成,仅仅二期而身已下世。呜呼,一身之微,岁月几何,何苦劳人费财而为此无益之事,流毒四海,遗臭千载也哉?秦始皇亦愚也已矣,不知己之愚而欲愚黔首,噫,果孰愚哉?后世人主诵杜牧之赋所谓“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及“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后世哀之而不鉴之”等语,其亦知所以省悟也夫。
汉高祖五年,治长乐宫于长安。
吕祖谦曰:“按《史记》,高帝六年更命咸阳曰长安,然《卢绾传》云绾封为长安侯,长安,故咸阳也。则长安为咸阳别名久矣,是时高祖虽西入关,尚居栎阳,方营宫室于长安,谋迁都也。”
臣按:汉建长乐宫始此。
七年,帝至长安,萧何治未央宫,帝见其壮丽,甚怒,曰:“天下匈匈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宫室。且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
司马光曰:“王者以仁义为丽、道德为威,未闻其以宫室填(与镇同)服天下也。天下未定,当克己节用以趋民之急,而顾以宫室为先,岂可谓知所务哉?昔禹卑宫室而桀为倾宫,创业垂统之君,躬行节俭以训示子孙,其末流犹入于淫靡,况示之以侈乎?孝武卒以宫室罢敝天下,未必不繇酂侯启之也。”
臣按:萧何此对所谓御人以口给也,说者乃谓何欲以此坚帝都长安,未必然也,当以司马氏之言为正。
文帝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车骑服御无所增益,有不便辄弛以利民。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也。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
臣按:所贵乎人主者,以天下之事无所不知也,内而宫闱、外而朝廷、远而至于边徼、下而至于闾阎,人情世态无一而不知,既知之而又念之,必使无一物无一人之不得其所,然后能尽父母斯民之责。文帝欲作一台,召工计之直百金,曰“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也”,盖帝起自外藩,耳闻目见民间之事,非若景、武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女之手者比也。故知天下之民有上中下三等,上等之人其家固不止十金也,中人一家产仅直十金,则下者不及十金可知矣,其中甚者乃至无一钱之储、隔宿之食、立锥之地,枵腹而眠、赁屋而居者比比皆是,九重之上、左右之人,乃至有一饭而费十金者、一宴而费百金者、一器用服饰之微而费千金者,尚或以为不满意而他求,及其有所营造以恣游玩,佞佛老、媚神鬼者往往倾府库之财、竭生民之力略不顾惜。呜呼,胡不思之甚耶?观于此可见文帝为三代以后绝无仅有之令主,书文史册千载有光,后世人主其或有所营建,必先计其工用而以文帝为法,毋为嬖幸所欺,以多为少,以不可为可,则足以尽天下之情而成天下之治矣。
武帝元鼎二年,起柏梁台,作承露盘,高二十丈、大七围,以铜为之,上有仙人掌承露,和玉屑饮之,云可以长生,宫室之修自此日盛。公孙卿又言仙人好楼居,于是上令长安、甘泉作诸台观,使卿持节设具而候神人,益广诸宫室。
臣按:人君不可多欲,欲心一萌,左右窥见其端遂从而从臾之,因而疲劳生民,空竭府库,天下生灵繇是而凋瘵,有不得其所者矣。武帝富贵已极而求长生,左右因引进方士,言有物饵之可以不死而为仙人好楼居之说,于是随所指教而大兴工役,劳民伤财以为无益之事,欲心既炽而置政治于不问,遂致海内虚耗、盗贼蜂起。一人之欲长其生竟不可得,而使千万人之速致于死,良可悲夫。
太初元年,柏梁台灾,越人勇之曰:“越俗,有火灾复起屋,必以大,用胜服之。”于是作建章宫,度为千门万户。东凤阙,西虎圈,北渐台,太液池中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南玉堂、璧门,立神明台、井干楼,辇道相属。
臣按:武帝建柏梁台而天火灾之,是天以火而儆帝也。帝为此台本以求神仙,神仙有灵必为之诃禁而火不得灾之矣。一旦荡然于烈焰之中,其仙之不神亦可见矣。帝于此尚不觉悟而又大为宫室以厌胜之,帝非独不烛理,盖亦不畏天也。天怒于上而假火为灾以警人,譬则君怒其臣而毁其所为也,其臣恬然不知所戒惧,又从而大其所为,比旧愈加焉,君怒之否乎?武帝苟以是反求诸己,则必兢惕戒谨以畏天怒而不敢复有所作矣。
太始三年,赵婕妤居钩弋宫,任身十四月而生子弗陵,武帝曰:“闻昔尧十四月而生。”乃命门曰尧母门。
司马光曰:“为人君者动静举措不可不慎,发于中必形于外,天下无不知之。当是时也,皇后、太子皆无恙,而命钩弋之门曰尧母,非名也。是以奸臣逆探上意,知其奇爱少子,欲以为嗣,遂有危皇后、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