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颠扑不破,吾辈宜痛念之!如有所疑,亦须面剖。
松原晤语
予不类,辱交于念庵子三十余年。兄与荆川子齐云别后,不出户者三年于兹矣。海内同志欲窥见颜色而不可得,皆疑其或偏于枯静,予念之不能忘。因兄屡书期会,壬戌冬仲,往赴松原新庐,共订所学。至则见其身任均邑之事,日与闾役之人执册布算、交涉纷纷,其门如市,耐烦忘倦,略无一毫厌动之意。夜则与予联床趺坐,往复证悟,意超如也。自谓终日纷纷,未尝敢憎厌,未尝敢执着,未尝敢放纵,未尝敢亵侮。自朝至暮,惟恐一人不得其所。是心康济天下可也,尚何枯静之足虑乎?
因举乍见孺子入井怵惕、未尝有三念后杂,乃不动于欲之真心,所谓良知也,与尧舜未尝有异者也,若于此不能自信,亦几于自诬矣。苟不用致知之功,不能时时保任此心、时时无杂念,徒认现成虚见附和欲根,而谓即与尧舜相对、未尝不同者,亦几于自欺矣。
盖兄自谓终日应酬,终日收敛安静,无少奔放驰逐,不涉二境,不使习气乘机潜发。难道工夫不得力,然终是有收有制之功,非究竟无为之旨也。至谓世间无现成良知,非万死工夫,断不能生。以此较勘世间虚见附和之辈,未必非对病之药。若必以现在良知与尧舜不同,必待工夫修整而后可得,则未免于矫枉之过。曾谓昭昭之天与广大之天有差别否?此区区每欲就正之苦心也。
夫圣贤之学,致知虽一,而所入不同。从顿入者,即本体为工夫,天机常运,终日兢业保任,不离性体。虽有欲念,一觉便化,不致为累。所谓性之也。从渐入者,用工夫以复本体,终日扫荡欲根,祛除杂念,以顺其天机,不使为累。所谓反之也。若其必以去欲为主,求复其性,则顿与渐未尝异也。稽之孔门颜子,竭才不远而复,便是性之样子。仲雍居敬强恕,邦家无怨,便是反之样子。吾人将何所法守耶?
世间薰天塞地,无非欲海,学者举心动念,无非欲根。而往往假托现成良知,腾播无动无静之说以成其放逸无忌惮之私――所谓行尽如驰,莫之能止。此兄忧世耿耿苦心,殆有甚焉,吾辈所当时时服食者也。
尝忆荆川子与兄书有云:偶会方外一二人,其用心甚专,用力甚苦,以求脱离欲海,祛除欲根,益有慨于吾道之衰。盖禅宗期于作佛,不坐化超脱则无功。道人期于成仙,不留形住世则无功。此二人者,皆不可以伪为。圣贤与人同而异,皆可假托混帐,误己诳人。以其世间功利之习心而高谈性命,傲然自以为知学。不亦远乎?甚矣,荆川子之苦心!有类于兄也。
宛陵会语
近溪罗侯之守宣也,既施化于六邑之人,复裒六邑之彦聚于宛陵,给之以馆饩,陶之以礼乐,六邑后风蹶然震动。甲子春暮,予以常期赴会宛陵,侯大集六邑之士友长幼千余人聚于至善堂中,先命歌童举乐合歌以兴众志,侯离席率众,作而言曰:“昔象山访晦庵于南康,开讲白鹿,发明义利之辨,闻之至有感悟流涕者。今幸先生辱临于兹,大众云集宛陵之胜,不减于白鹿,先生之学渊源有自,幸蕲一言以诏多士,焉知不有闻而流涕者乎?”
予避席,愧不敢当,侯请之再三,且曰:“孟轲氏有云:‘万物皆备于我’,与孔门一体之义,何所当也?”
予辞不得命,请以一体之说与诸士共筹之。
夫一体之谓仁、万物皆备于我,非意之也。吾之目遇色,自能辨青黄,是万物之色备于目也;吾之耳遇声,自能辨清浊,是万物之声备于耳也;吾心之良知,遇父母自能知孝,遇兄自能知弟,遇君上自能知敬,遇孺子入井自能知怵惕,遇堂下之牛自能知觳觫,推之为五常,扩之为百行,万物之变,不可胜穷,无不有以应之,是万物之变备于吾之良知也。夫目之能备五色,耳之能备五声,良知之能备万物之变,以其虚也。致虚则自无物欲之间,吾之良知自与万物相为流通而无所凝滞。故曰:“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者,不能无物欲之间,强以推之,知周乎万物以达一体之良,故曰“求仁莫近焉”。是其学虽有仁恕之分、安勉之异,其求复吾后虚体以应万物之变,则一而已。此千圣之学脉也。
后儒不明一体之义,不能自信其心,反疑良知涉虚,不足以备万物,先取古人孝弟爱敬五常百行之迹以为典要,揣摩依仿,执之以为应物之则,而不复知有变动周流之义。是疑目之不能辨五色而先涂之以丹雘,耳之不能辨五声而先聒之以宫羽,岂惟失却视听之用,而且汩其聪明之体,不至于聋且聩者几希。今世学术之弊亦居然可见矣!
阳明先师生于绝学之后,首发良知之旨以觉天下。学者苟能不泥于旧闻,务实致其良知,去物欲之间,以求复其虚体,其于万物之感,当体具足,虚中而善应,不屑屑于典要而自不过其则。如目遇色而明无不见也,如耳遇声而聪无不闻也。是故致良知之外无学矣!
此区区所闻于师说,孔门万物一体之蕴,庶足以发之。豪杰之士,无所待而兴。今侯以弦歌礼乐倡导多士,而犹然不知所以兴,其自待亦薄矣。“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几希云者,良知之微也。象山尝有君子小人之说、义利之辨,辨诸此而已。致良知则由君子可进于圣贤,不致良知则由小人将入于禽兽。吾人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