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卿问:「延平言穷理工夫,先生以为不若伊川规模之大,条理之密。莫是延平教人穷此一事,必待其融释脱落,然后别穷一事;设若此事未穷,遂为此事所拘,不若程子『若穷此事未得且别穷』之言为大否?」曰:「程子之言诚善。穷一事未透,又便别穷一事,亦不得。彼谓有甚不通者,不得已而如此耳。不可便执此说,容易改换却,致工夫不专一也。」
廷老问:「李先生以为为学之初,凡遇一事,当且就此事反复推寻以究其理。此说如何?」曰:「为学之初,只得如此。且如杨之为我,墨氏之兼爱,颜子居陋巷,禹稷之三过其门而不入。禹稷则似乎墨氏之兼爱;颜子当天下如此坏乱时节,却自箪瓢陋巷,则似乎杨氏之为我。然也须知道圣贤也有处与他相似,其实却不如此,中间有多少商量。举此一端,即便可见。」
传六章
因说自欺、欺人,曰:「欺人亦是自欺,此又是自欺之甚者。便教尽大地只有自家一人,也只是自欺,如此者多矣。到得那欺人时,大故郎当。若论自欺细处:且如为善,自家也知得是合当为,也勉强去做,只是心里又有些便不消如此做也不妨底意思;如不为不善,心里也知得不当为而不为,虽是不为,然心中也又有些便为也不妨底意思。此便是自欺,便是好善不『如好好色』,恶恶不『如恶恶臭』。便做九分九厘九毫要为善,只那一毫不要为底,便是自欺,便是意不实矣。或问中说得极分晓。」
问:「或问『诚意』章末,旧引程子自慊之说,今何除之?」曰:「此言说得亦」
先之问:「『诚意』章或问云:『孟子所论浩然之气,其原盖出于此。』何也?」曰:「人只是慊快充足,仰不愧,俯不怍,则其气自直,便自日长,以至于充塞天地。虽是刀锯在前,鼎镬在后,也不怕!」
传七章
陈问:「或问云:『此心之体,寂然不动,如镜之空,如衡之平,何不得其正之有!』此是言其体之正。又:『心之应物,皆出于至公,而无不正矣。』此又是言其用之正。所谓心正者,是兼体、用言之否?」曰:「不可。只道体正,应物未必便正。此心之体,如衡之平。所谓正,又在那下。衡平在这里,随物而应,无不正。」又云:「『如衡之平』下,少几个字:『感物而发无不正。』」
问:「正心必先诚意。而或问有云:『必先持志、守气以正其心。』何也?」曰:「此只是就心上说。思虑不放肆,便是持志;动作不放肆,便是守守气是『无暴其气』,只是不放肆。」
锺唐杰问:「或问云:『意既诚矣,而心犹有动焉,然后可以责其不正而复乎正。』意之既诚,何为心犹有动?」曰:「意虽已诚,而此心持守之不固,是以有动。到这里,犹自三分是小人,正要做工夫。且意未诚时,譬犹人之犯私罪也;意既诚而心犹动,譬犹人之犯公罪也,亦甚有间矣。」
「或问『意既诚矣,而心犹有动焉,然后可以责其不正而复乎正』,是如何?」曰:「若是意未诚时,只是一个虚伪无实之人,更问甚心之正与不正!唯是意已诚实,然后方可见得忿懥、恐惧、好乐、忧患有偏重处,即便随而正之也。」
问「意既诚矣」一段。曰:「不诚是虚伪无实之人,更理会甚正!正如水浑,分甚清浊。不虚伪无实,是个好人了,这里方择得正不正做事。如水清了,只是微动。故忿懥四者,已是好人底事。事至不免为气动,则不免差了。」因举左氏传云:「『正曲为直,正直为正。』曲是体段不直,既为整直,只消安排教端正,故云正直。」士毅。过录云:「先生因子洪问意诚矣,而心犹有动之意,而曰:『如「正直为正,正曲为直」两句,「正曲为直」,如出成界方,已直矣;「正直为正」,则如安顿界方,得是当处。』」
传九章
问:「赤子之心是已发。大学或问云『人之初生,固纯一而未发』,何也?」曰:「赤子之心虽是已发,然也有未发时。如饥便啼,渴便叫,恁地而已,不似大人恁地劳攘。赤子之心亦涵两头意。程子向来只指一边言之。」
问:「仁让言家,贪戾言人,或问以为『善必积而后成,恶虽小而可惧』,发明此意,深足以警人当为善而去恶矣。然所引书云:『德罔小,不德罔大。』则疑下一句正合本文,而上一句不或反乎?」曰:「『尔惟德罔小』,正言其不可小也,则庶乎『万邦惟庆』。正与大学相合。」
或问:「先吏部说:『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曰:「这是说寻常人,若自家有诸己,又何必求诸人;无诸己,又何必非诸人。如孔子说『躬自厚而薄责于人』,『攻其恶,毋攻人之恶』。至于大学之说,是有天下国家者,势不可以不责他。然又须自家有诸己,然后可以求人之善;无诸己,然后可以非人之恶。」
范公「恕己之心恕人」这一句自好。只是圣人说恕,不曾如是倒说了。不若横渠说「以责人之心责己,爱己之心爱人」,则是见他人不善,我亦当无是不善;我有是善,亦要他人有是善。推此计度之心,此乃恕也。于己,不当下「恕」字。
范公「以恕己之心恕人」,此句未善。若曰「以爱己之心爱人」,方无病。盖恕是个推出去底,今收入来做恕己,便成忽略了。
蜚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