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证解之,名曰《牟子治惑》。或问:“佛之生也,从何邑国,宁有先祖乎?”牟子曰:“佛积累道德数千亿,生于天竺,白净王夫人以四月八日右胁而生。年十九,夜半飞而出宫,思道六年,成佛。孟夏生者,不寒不热,草木华美。”)
按释氏会覆载四月初八日,考据无定。若以佛生于周穆王时,则是西域用周历。周以建子为正,四愿乃六月,盛夏极暑之时也。以四月为孟夏,乃孔子之法。佛既能择父母国域而生,道又高于孔子,必不用孔子所定之时而生。牟子无乃未之思乎?
(问曰:“至宝不华,至辞不饰,今佛经卷以万针,言以亿数,盖繁而不要也。”牟子曰:“佛经前说亿载,却道万世,弥纶于广大,剖折于窈妙,卷万言亿,多多益具,何不要之有。”)
白尧、舜至孔手一千五百年,更历圣贤多矣,其书存于今者不盈百卷,而道无所不备。夫圣人非有心于著书,不得已而载道,以示后世也。佛之言浩浩然,务为包罗总括,意欲以是尽道。道既难尽,而不中于理者,举其书皆是也。盖理则可穷,而事则无定以一人之智虑,前说亿载,后道万世之事,能自必其无失乎?知其不能无失,则又为一说以救之,谓之遣累。此其所以支离蔓衍而无端倪,小智之士读之惊焉。是犹蛰虫侧耳震雷而闯首坯户,彼又安知箫韶九奏之美哉?
(问曰:“《孝经》以身体不毁为孝,曾子将死启手足。今沙门剃头,何违圣不孝邪?”牟子曰:“泰伯被发文身,而孔子称其至德。沙门捐家财、弃妻子,可谓让之至也。何违圣不孝乎?”)
泰伯三以天下让,故孔手称其至德,非取其断发文身也。佛弃人伦,乃道德之贼也,安得以让名之?推己所有以与人者谓之让,父母妻子可推以舆人乎?
(问曰:“不孝莫过无后,而沙门弃妻子,何不孝也?”牟子曰:“妻子,世之余也。清躬“道之妙也。许由栖巢木,夷、齐饿首阳,而仲尼称其仁,不讥其无后也。”)
许由辞位,夷、齐让国,不闻其弃妻子也。男女之道,生出之理,万物所同,然非人以私智造设而为之也。圣人因之明人伦、申礼义,而制淫僻,使循道理之正而已。牟子之身非父母所生乎?岂惟牟子,佛非父母所生乎?而以妻子为世之余,何也?万物无独立者,必有其对。《正蒙》曰:“不有两,则无一。一不可见,则两之用息矣。”是以天地絪缊,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诗》首《关雎》,《易》始乾坤,尧以二女而观舜德之修,文王以寡妻而刑四方之化。孔子曰:‘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彼佛者有见于淫欲,无见于天理,故以独往为至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此之谓也。天理之妙,佛且不知,而况陋劣如车子者乎?
(问:“箕子《洪范》貌为五事之首,原宪虽贫不离华冠,子路遇难不忘结缨。今沙弥落头发,被赤布,见人无跪起之礼,何其违貌服之制、垂缙绅之饰乎?”牟子曰:“三皇之时,食肉衣皮,巢居穴处,岂复冠冕之饰哉?”)
三皇之世,风俗太朴,未有耕稼,是以食禽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而衣其皮。未有官室,是以穴居而野处。又有洪水之患,是以下者为巢,上者为窟,非得为而不为也。至尧、舜之时,世已大治,制器致用,开物成务,已更数圣人,而生民之利周矣。今僧人所居者,圣人所营之宫室也,所食者,圣人所播种之百役也;所用以耕凿者,圣人所制之来耜也;所恃以御患者,圣人所造之弧矢也。凡一身所用,无一物而不备,其身由之,其心安之,缺一不可也。而皆指以世间梦幻之事,不知其所自来,可谓智乎?牟子曰:“三皇无冠冕之饰”,则僧人落发无愧矣。夫三皇之时,衣服仪物固有未备,亦何尝髡其上总之发,而芟其下垂之须哉?必若此言,则三皇之时,食肉穴居,何不使僧人为之,而必欲处华屋大厦、供乳糜香饭也乎?自然之须发无故而剪落,不能止其复生也。又月削而时埽之,曰必如是然后可以学道,不如是则不可学也,其可信哉?
(问:“黄帝尧舜弃而不足法乎?”曰:“尧、舜、周、孔修世教也,佛尚无为也。君子之道,贵于适用,何弃之有乎?”)
圣人之道,无为而不为,是故孔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又曰:“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舜明于知人,所任四岳、九官、十二牧,代天理物,物得其所,事得其序。舜所以恭己正南面而无为,盖无为而治者也。若佛则洁身于山林,以理为障,以事为硋,自为无为,盖无为而不治者也。圣人与道为一,己即是理。无所用思,不思而中;无所用为,不勉而中。寂然不动,犹明鉴焉,犹止水焉,感而遂通天下之故。犹鉴明而妍丑毕见,犹水止而须眉必烛,鉴与水非思而然也,非为而然也。圣人未尝劳心役智,从事于务,而喜怒哀乐必中节,动容周旋必中礼,其道可与天下共由也。故曰:“非天下之至神不能与于此也。”若佛则以天下事物无非幻妄,遗人独立,谓之真空。息云为,屏思虑,梦幻人世,因缘天地,而应物之用有所不周,盖非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者也。不通天下之故,乃块然无用之道,犹枯木不复能生,死灰不复能然,竟将何施邪?而其言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