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之者统于一心,则所知者固不待逐物得也。故告子贡曰:“非也。予一以贯之”。
是何也?天有以贯于人,则人有以贯于天,天人迥而其相陟降者一也,理有以贯于心,则心有以贯于理,心理殊而其相感应者一也。
一物贯以一情,而一情贯于万物,器数繁而情之各得者一也;迹同而其不相贯者则异,迹异而其相贯者则同,治乱变而道之贞观者一也。
一者何也?自其以虚函天下之不齐也则曰中,自其以实体天下之不妄也则曰正,自其以心之动几觉天下之固然者则曰仁,自其以性之定理辩天下之当然者则曰义。以要言之,则曰诚而已矣。故曾子曰:“忠恕而已矣”。以之而多学,以之而识,更何疑乎!
《集注》云解见上篇一语,无人理会。
“子曰予欲无言”章圣人之动人,动以诚也。
夫人之动也,不于其述。即以述而动,亦动以诚,非以言也。
盖诚者天之道也。所感者诚之神,感之者诚之几。诚不息于天下,故几其无为,而信故神也。
天之道不能名言,以圣之德推之则曰诚。圣人之德不能名言,于诚之原推之则但可曰天。夫其不能名言者,岂徒夫人之不能哉?圣人亦无以自名,而但以天相示耳。无以为之名,则固不可得而述矣。
子曰“予欲无言”,而子贡曰“小子何述”?夫何待于述,则抑何患无述哉!子欲无言,终无言矣。
《书》者,古帝王之言也。《诗》者,作者之言也。《易》者,泰筮之言也,《春秋》者,史氏之言也。子以其诚立于赞说删定之中,而帝王、作者、泰筮、史氏效其温凉寒暑昆虫草木之变,类聚群分,以昭其化。夫子固无言焉,乃小子无述而非无述矣。道法之垂,存乎《书》矣。贞淫之鉴,存乎《诗》矣。吉凶之则,存乎《易》矣,治乱之几,存乎《春秋》矣。子存其诚以启诵读玩说之心,而道法、贞淫、吉凶、治乱应乎生长肃杀老稚荣枯之恒,以为善去恶,而成其质。非必言而后可述也。
夫物之不易动也,虽欲动之,有不动者矣,而非其终不可动。故圣人之仁天下也,思欲动之,而难乎其动矣,而自有所以动。前之《诗》《书》《大易》《春秋》既为我效其口口,后之诵读玩说者自为我应其恒心。夫子以至诚凝不息之理,待物之触,而其神无方;诚之在天下无或息之时,有触而着,而其几不可遏。
故观之于天,四时百物无非天也。四时则为四时,百物则为百物,固非天也。天流行于四时百物而自有天者存,圣人垂教于天下万世而但自存其圣。物之自动者几也,其动也神也。圣人之愤乐终身以自为圣者,若无与焉。夫且若无与,而又奚待于言,奚必其述哉!以伯夷、柳下惠之贤,且兴起顽鄙于百世,况夫子乎!学圣者存之不睹不闻之中,省之独知独觉之际,勉之子臣弟友之中,四时之气应,百物之情得,何患乎无述哉!
“食夫稻”至“予之不仁也”
不能禁人之不为,不能禁人之不仁,圣人之教穷矣。
盖圣人能止天下于不孝者,恃其仁之犹有存焉者也。不仁而安,奚从禁哉!
且夫仁不仁之分,发于言,遂成于心,而终之以为。为之而终于安,未可必也。为之之日而尚有不安,亦未可必也。乃一念忽见为可为,遂怙其忽然之一念以为可安,当此之时,即有天性之不泯者,亦蔽于浮动之气,而见此外之无余心。
故虽以父母之丧必不可忍者,而置之若忘;食稻衣锦甚可已者,而见为不可已,则宰予是已。
夫子于时未尝有父母之丧,未尝于期,而有食稻衣锦之事。则稻之与飦粥、锦之与苴麻,茫然而无辨;稻之甘于飦粥,锦之美于苴麻,若大快于心。于是而有短丧之说,犹未必其决于忍也。而夫子诘之曰“安乎”,而遂曰“安”,则夫子之所以穷予者且穷。夫子未必果信其安,藉使为之,未必其终安也;然而言也于予之口而曰安,则仁绝于予之心矣。
流俗之说足以蛊人者,迎人所未尝深思之顷,而迫予以攸然自适之计,若曰乡之所为拘拘者皆亡谓也,称吾意以为之,尽有纵广自如之一途,可以上质天时,下顺物理,而抑不废口体之实,故群然信之,而反以咎君子之过于执。偷薄之说易以溺人者,诱人于身未尝试之日,而不恤其愧疚中起之后,若曰从吾言而为之,良自适也,不如是以为之,则且学业事功之皆阻,且为指其阙失、推其流弊,而若授以中和之则,故群然信之,而且以疑君子之违其真。
故若闻乐之可乐也,食旨之可甘也,居处之可安也,不遑念他日之安与否,而于问答之下,则已无所惮而直应之曰“安”。夫子曰“安则为之而已矣”,当此之时,圣人实无能如之何也。无如之何,圣人亦行其法而已矣。故立夫子于赵盾之前,无能使之讨贼也,但于不讨贼之后,正其罪为弑君。立夫子于许止之前,无能使之尝药也,但于不尝药之余,正其罪为弑父。何也?当其惑于流俗,习于偷薄,一念歘然而兴,凭依之为可怙,则固自见为安也,于是而为之,无不可矣。故宰予出而斥绝之曰:“予之不仁也”!正其罪以不仁,而固不能禁也。正其罪者,圣人之法;不能禁者,圣人之穷。虽圣人能无穷哉!
率性之谓道原道之所建,人之天也。
夫天下莫不贵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