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为,慎之贼也,唯不直也。一失足于流俗,则终身之耻不可洒,一得罪于清议,则百行不能掩其非,如之何不慎!慎者,慎吾之不直也。惟恐不直,则惟恐不慎。直而不慎,则为似忠信之乡原。慎而不直,则为患得失之鄙夫。将以免尤悔,幸而免焉,鬼神谪之,况其不能免乎!
忽然一念横发,或缘旧所爱憎,或驰逐于物之所攻取,皆习气暗中于心而不禁其发者。于此而欲遏抑之,诚难.如见人食梅,则涎流不能自禁,若从未尝食梅者,涎必不流。故天下之恶,以不闻为幸。闻之而知恶之,亦是误嚼鸟喙,以药解之。特不速毙,未尝不染其毒。亲正人,远宵小,庶几免夫!若莅官听讼,不容已于闻人之恶,乃易曰“无留狱”,曾子曰“勿喜”,非止矜恤之,亦以天下千条万绪之恶不堪涵泳也。
末俗有习气,无性气。其见为必然而必为,见为不可而不为,以婞婞然自任者,何一而果其自好自恶者哉!昔习闻习见而据之,气遂为之使者也。习之中于气,如瘴之中人,中于所不及知,而其发也,血气皆为之懑涌。故气质之偏,可致曲也,嗜欲之动,可推以及人也,惟习气移人为不可复施斤削。呜呼!今之父教其子,兄教其弟,师友之互相教者,何一而非习气乎!苟于事已情定之际,思吾之此心此气,何自而生?见为不可已者,果不可已乎?见为可不顾者,果可不顾乎?假令从不闻此,从不见此,而吾必不可不如此乎?吾所见所闻者,其人果可以千古、可以没世乎?则知害之所自中矣。吾性在气之中,气原以效性之用,而舍己以为天下用,是亦可以悔矣。如其不能自觉,则日与古人可诵之诗、可读之书相为浃洽,而潜移其气,自有见其本心之日昧者。不知者曰,“吾之性气然也”,人亦责之曰,“其性气偏也”。呜呼!吾安得性中之生气而与之乎!
“伯夷隘,柳下惠不恭。君子不由”,君子之所耻如此其大也。圣人之瑕,且耻由之矣。降而为天下之善士,有不足者,耻与之同;降而一国之善士,耻与之同其失;降而一乡之善士,耻与之同其失;止矣。若夫人之与我不同类,其卑陋颠倒之为,屑屑然以之为戒,则将以幸不为彼之为而自足。呜呼!吾之生也而仅异于彼乎!人之大小,自截然分为两涂,如黑白之不相杂.舍其黑而求全于白之中,雪也,玉也,且于雪、玉有择焉,而但求白之异于黑乎!“三人行,择其不善而改之”,圣人之大用,非尔所及也。
法语之言而从,巽与之言而说,即不绎、不改之心也。法言而能说,巽言而能从,说而后改,从而后绎,闻教之下,移易其情则善矣。巽言而说者,好谀之心也。法言而从者,无耻之耻也。待言而生改过迁善之心,已末矣,况但以声音笑貌而易其情乎!
孟子言性,孔子言习。性者天道,习者人道。鲁论二十篇皆言习,故曰“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已失之习而欲求之性,虽见性且不能救其习,况不能见乎!易言“蒙以养正,圣功也”。养其习于童蒙,则作圣之基立于此。人不幸而失教,陷入于恶习,耳所闻者非人之言,目所见者非人之事,日渐月渍于里巷村落之中,而有志者欲挽回于成人之后,非洗髓伐毛,必不能胜。恶他人之恶,不如恶在我。昔日之所知、所行、所闻、所见,高洋治乱丝,拔刀斩之,斯为直截。但于其中拣择可为、不可为,而欲姑存以便所熟习,终其身于下愚而已。
人之唯其意之所发而为不善者,或寡矣,即有之,亦以无所资藉、无所印证而不图其失已着,尚可革也。故唯其所发而为不善者,过也,非恶也。闻恶人之言,因而信之,则成乎恶而不可救。故君子于人之不善,矜其自为之过而望其改,其听恶人之言而效之,则深恶而痛绝之。臣岂敢杀其君,子岂忍杀其父,皆有导之者也,导之者,皆言之有故,行之有利者也。国有鄙夫,家有败类,以其利口强有力成人之恶,习焉安焉,遂成乎下愚不移,终不移于善矣。故圣人所以化成天下者,习而已矣。
做经生读书时,见古今之暴君污吏,怒之怨之,长言而诋诽之。即此一念,已知其出而居人上,毁廉耻,肆戕虐者,殆有甚焉。何也?其与流俗诋诽者,非果有恶恶之心,特以甚不利于己而怒怨之耳。有志者,其量亦远.伊尹当夏桀之世而乐,何屑与之争得失乎!且彼之为暴、为污者,惟其以利于已为心也。彼以利于己而为民贼,吾亦以不利于己而怨怒之,易地皆然,故曰出而居人上,殆有甚焉。恶人之得居人上而害及人,天也。晦蒙否塞,气数之常也,安之而巳。退而自思,吾虽贫贱,亦有居吾下者,亦有取于人者,亦有宜与人者,勿见可为而即为,见可欲而即欲,以求异于彼而不为风气所移,则孤月之明,炳于长夜,充之可以任天下。
不得已而为资生之计,言者曰惟勤惟俭。俭尚矣,勤则吾不知也。勤所以不可者,非惰之谓.人之志气才力,与有涯之岁月,唯能胜一勤而不能胜二勤。吾自有吾之志气,勤于此则荒于彼。鸡鸣而起,孳孳为利,专心并气以趋一涂,人理亡矣。若夫俭,则古人有言曰,“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俭所以为德之共者,俭则事简,事简则心清,心清则中虚,而可以容无穷之理。而抑不至浮气逐物,以丧其所知所能之固有。彼言资生而以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