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慎,因彼所知而言之,因彼所言而言之,则将与俱化。如与仕者言则言迁除交结,与乡人言则言赋役狱讼,不知痛戒而习为固然,其迷失本心,难以救药矣,守口如瓶,莫此为至。吾所言非彼所欲闻,则量睛较雨,问山川,谈风物可尔。若范希文做秀才时以天下为己任,不容不询刍荛以达天下之情,然必此中莹净,不夹带一丝自家饥寒利害在内,方可出而问世。不然,且姑自爱其口。若恶俗无耻,苦相聒厌,则当引咎自反,我必有以致此物之至,益加缄默,生彼之媿,勿容自恕也。
庄生云,“参万岁为而一成纯。”言万岁,亦荒远矣,虽圣人有所不知,而何以参之!乃数千年以内,见闻可及者,天运之变,物理之不齐,升降污隆治乱之数,质文风尚之殊,自当参其变而知其常,以立一成纯之局而酌所以自处者,历乎无穷之险阻而皆不丧其所依,则不为世所颠倒而可与立矣。使我而生乎三代,将何如?使我而生乎汉、唐、宋之盛,将何如?使我而生乎秦、隋,将何如?使我而生乎南北朝、五代,将何如?使我而生乎契丹、金、元之世,将何如?则我生乎今日而将何如?岂在彼在此遂可沈与俱沈、浮与俱浮邪?参之而成纯之一审矣。极吾一生数十年之内,使我而为王侯卿相,将何如?使我而饥寒不能免,将何如?使我而蹈乎刀锯鼎镬之下,将何如?使我而名满天下,功盖当世,将何如?使我而槁项黄馘,没没以死于绳枢瓮牖之中,将何如?使我不荣不辱,终天年于闾巷田畴,将何如?岂如此如彼,遂可骄、可移、可屈邪?参之而成纯之一又审矣。变者岁也,不变者一也。变者用也,不变者体也。岁之寒喧晴雨异,而天之左旋,七曜之右转也一。手所持之物,足所履之地,或动或止异。而手之可以持、足之可以行也一。唯其一也,是以可参于万世。无恒之人,富而骄,贫而谄,旦而秦,暮而楚,缁衣而出,素衣而入,蝇飞蜨惊,如飘风之不终日,暴雨之不终晨,有识者哀其心之死,能勿以自警乎!
朴之为说,始于老氏,后世习以为美谈。朴者,木之已伐而未裁者也。已伐则生理已绝,未裁则不成于用,终乎朴则终乎无用矣。如其用之,可栋可楹,可豆可俎,而抑可溷可牢,可杻可梏者也。人之生理在生气之中,原自盎然充满,条达荣茂。伐而绝之,使不得以畅茂,而又不施以琢磨之功,任其顽质,则天然之美既丧,而人事又废,君子而野人,人而禽,胥此为之。若以朴言,则唯饥可得而食、寒可得而衣者为切实有用。养不死之躯以待尽,天下岂少若而人邪!自鬻为奴,穿窬为盗,皆以全其朴,奚不可哉!养其生理自然之文,而修饰之以成乎用者,礼也。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遄死者,木之伐而为朴者也。
唯直之一字最易蒙昧,不察则引人入禽兽,故直情径行,礼之所斥也。证父攘羊,欲直而不知直,堕此者多矣。子曰,“父为子隐,子为父隐”,隐字切难体会。隐非诬也,但默而不言,非以无作有,以皂作白,故左其说以相欺罔也,则又何害于道哉!岂独父子为然乎!待天下人,论天下事,可不言者隐而不言,又何尝枉曲直邪!父而攘羊不可证,固不待言,即令他人攘羊,亦自有证之者,假令无证之者,亦无大损,总不以天下之曲直是非揽之于己,而违其坦然自遂,付物之是非于天下公论之心。即至莅官听讼,亦以不得已之心应之。吾尽吾道,不为人情爱憎起一波澜曲折,此之谓直。隐即直也,隐而是非曲直原不于我一人而废天下之公,则直在其中矣。
子之于父母,去一媚字不得。臣之于君,用一智字不得。口之于味,目之于色,耳之于声,鼻之于臭,四肢之于安佚,小人之媚人也在此。而加以色之温,言之柔,其媚乃工。舜尽事亲之道,此而已矣。辱之不避,斥之不退,刑戮将加而不忧,知必无可为之理而茫昧不知止,可谓不智矣。巳而以之穷困,以之躯不得全,妻子不保,不智之尤也。宁武子、刘子政、段太尉、方正学之所守,此而已矣。自非君父,则媚者小人之术,不智者下愚之自陷于阱矣。以处人之道事君父,以事君父之道事人,学术之不明,而害性情之正。故人不可以不学.语学而有云秘傅密语者,不必更问而即知其为邪说.“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待可教而后教耳。及其言之,则亦与众昌言,如呼曾子而告一以贯之,则门人共闻,而曾子亦不难以忠恕注破,固夫子之所雅言也。峦室传心之法,乃玄禅两家自欺欺人事,学者未能拣别所闻之邪正且于此分晓,早已除一分邪惑矣。王龙溪、钱绪山天泉传道一事,乃摹仿慧能、神秀而为之,其“无善无恶”四句,即“身是菩提树”四句转语.附耳相师,天下繁有其徒,学者当远之。
无誉者,圣人之直道,而曲成天下之善即在于此。誉则有过情之言,因而本无此坚僻之志者,以无知者之推祟而成乎不肯下之势,则力护其名而邪淫必极.如阳明抚赣以前,举动俊伟,文字谨密,又岂人所易及!后为龙溪、心斋、绪山、萝石辈推高,便尽失其故吾。故田州之役,一无足观。使阳明而早如此,则劾刘瑾、讨宸濠,事亦不成矣。盖斥奸佞、讨乱贼,皆分别善恶事,不合于无善、无恶之旨也。翕然而为人听推奖,乃大不幸事。孔子自颜子无言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