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悉人情,念念持循天理。
愈进修,愈觉不长;愈点检,愈觉有非;何者?不留意作人,自家尽看得过。只日日留意向上,看得自家都是病痛。那有些好处?初头只见得人欲中过失,到久久又见得天理中过失,到无天理过失,则中行矣。又有不自然,不浑化,着色吃力,过失走出这个边境才是。圣人能立无过之地。故学者以有一善自多,以寡一过自幸,皆无志者也。急行者,只见道远而足不前;急耘者,只见草多而锄不利。
礼义之大防,坏于众人一念之苟。譬如由径之人,只为一时倦行几步,便平地踏破一条蹊径,后来人跟寻旧迹,踵成不可塞之大道。是以君子当众人所惊之事,略不动容,才干碍礼义上些须,便愕然变色,若触大刑宪然,惧大防之不可溃,而微端之不可开也。嗟夫!此众人之所谓迂,而不以为重轻者也。
此开天下不可塞之衅者,自苟且之人始也。
大行之美,以孝为第一;细行之美,以廉为第一。此二者,君子之所务敦也。然而不辨之申生,不如不告之舜;井上之李,不如受馈之鹅。此二者,孝廉之所务辨也。
吉凶祸福是天主张,毁誉予夺是人主张,立身行已是我主张。此三者,不相夺也。
不得罪于法易,不得罪于理难。君子只是不得罪于理耳。
凡在我者,都是分内底;在天在人者,都是分外底。学者要明于内外之分,则在内缺一分,便是不成人处,在外得一分,便是该知足处。
听言观行,是取人之道;乐其言而不问其人,是取善之道。
今人恶闻善言,便訑訑曰:“彼能言而行不逮言,何足取?”是弗思也。吾之听言也,为其言之有益于我耳。苟益于我,人之贤否奚问焉?衣敝枲者,市文绣;食糟糠者,市粱肉,将以人弃之乎?
取善而不用,依旧是寻常人,何贵于取?譬之八珍方丈而不下着,依然饿死耳。
有德之容深沉凝重,内充然有馀,外阒然无迹。若面目都是精神,即不出诸口,而漏泄已多矣,毕竞是养得浮浅。譬之无量人,一杯酒便达于面目。
人人各有一句终身用之不尽者,但在存心着力耳。或问之,曰:“只是对症之药便是。如子张只消得存诚二字,宰我只消得警惰二字,子路只消得择善二字,子夏只消得见大二字。”
言一也,出由之口,则信且从;出跖之口,则三令五申而人且疑之矣。故有言者,有所以重其言者。素行孚人,是所以重其言者也。不然,且为言累矣。
世人皆知笑人,笑人不妨,笑到是处便难,到可以笑人时则更难。
毁我之言可闻,毁我之人不必问也。使我有此事也,彼虽不言,必有言之者。我闻而改之,是又得一不受业之师也。使我无此事耶,我虽不辨,必有辨之者。若闻而怒之,是又多一不受言之过也。
精明世所畏也,而暴之;才能世所妒也,而市之,不没也夫!
只一个贪爱心,第一可贱可耻。羊马之于水革,蝇蚁之于腥膻,蜣螂之于积粪,都是这个念头。是以君子制欲。
清议酷于律令,清议之人酷于治狱之吏。律令所冤,赖清议以明之,虽死犹生也;清议所冤,万古无反案矣。是以君子不轻议人,惧冤之也。惟此事得罪于天甚重,报必及之。
权贵之门虽系通家知已,也须见面稀,行踪少就好。尝爱唐诗有“终日帝城里,不识五侯门”之句,可为新进之法。
闻世上有不平事,便满腔愤懑,出激切之语,此最浅夫薄子,士君子之大戒。
仁厚刻薄,是修短关;行止语默,是祸福关;勤惰俭奢,是成败关;饮食男女,是死生关。
言出诸口,身何与焉?而身亡。五味宜于口,腹何知焉?而腹病。小害大,昭昭也,而人每纵之,徇之,恣其所出,供其所入。
浑身都遮盖得,惟有面目不可掩。面目者,公之证也。即有厚貌者,卒然难做预备,不觉心中事都发在面目上。故君子无愧心则无怍容。中心之达达以此也,肺肝之视视以此也。此修己者之所畏也。
韦弁布衣,是我生初服,不愧,此生尽可以还大造。轩冕是甚物事?将个丈夫来做坏了,有甚面目对那青天白日?是宇宙中一腐臭物也,乃扬眉吐气,以此夸人,而世人共荣慕之,亦大异事。
多少英雄豪杰可与为善而卒无成,只为拔此身于习俗中不出。若不恤群谤,断以必行,以古人为契友,以天地为知己,任他千诬万毁何妨?
为人无复扬善者之心,无实称恶者之口,亦可以语真修矣。
身者,道之舆也。身载道以行,道非载身以行也。故君子道行,则身从之以进;道不行,则身从之以退。道不行而求进不已,譬之大贾百货山积不售,不载以归,而又以空舆雇钱也;贩夫笑之,贪鄙孰甚焉?故出处之分,只有工语:道行则仕, 道不行则卷而怀之。舍是皆非也。
世间至贵,莫如人品与天地参,与古人友,帝王且为之屈,天下不易其守。而乃以声色、财货、富贵、利达,轻轻将个人品卖了,此之谓自贱。商贾得奇货亦须待价,况士君子之身乎?
身以不护短为第一长进人。能不护短,则长进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