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曰:“六艺之学,诚有功于乾坤。”予曰:“不但尔也。子产云,历事久,取精多,则魂魄强。今于礼乐、兵农无不娴,即终身莫之用而没,以体用兼全之气还于天地,是谓尽人道而死,故君子曰终。故曰学者,学成其人而已,非外求也。”王子又笑。
予曰:“此学终无行日矣。以贤弟之有志,且深信予,又入朱学未深,似无可恋惜,而犹难挽回如此,况彼已立崖岸者乎!”因复取首数篇进曰:“幸终观之!”王子阅毕,喟然曰:“孔子是教天下人为臣为子,若都袖手高坐作君父,天下事叫谁办哉!”抚卷叹息久之。余曰:“某急就三存编,以为天生某,使复明此学而已,非身见之材也。欲进之孙征君,借以回天下。”王子曰:“人自为耳。何必伊!”予曰:“天生材自别。伊尹圣之任,夏季之民如在水火,何不出而延揽豪杰,自为奉天救民之举,必待成汤之三聘乎?张良志复韩仇,亦尝聚众百余,何不决于自为而终属沛公乎?盖天生王者,其气为主持世统之气,乃足系属天下,非其人不与也。儒者教世,何独不然!是其人也,天下附之;非其人也,学即过人,而师宗不立。如龙所至则气聚成云,否则不可强也,况愚之庸陋不足数乎!自料只可作名教中一董三老耳。”王子辞行。
越十日,予病痊,往会王子。因论风言复闰十二月,有诸?王子曰:“此间亦颇闻。”予曰:“噫!岂非学术不明,吾儒误于空言,无能定国是者乎!使吾党习谙历象,何以狐疑如此!”因言帝尧命羲、和,教以钦天授时及考验推步之法,尧盖极精于历。因言帝王设官分职,未有不授以成法者。尧命司徒,授以匡、直、劳、来等法,舜命士师,授以五刑、五服、五流、五宅等法,命典乐,授以直温、宽栗等理及依永和声、无相夺伦等法,成王置农官,授以钱镈、铚艾、耕耦等法。观命官之典,厘成之诗,是君父亦未有不知六府、六艺之学者,则袖手高坐,徒事诵读,固非所以为臣子,亦岂所以作君父哉!
学辨二
又越旬,王子来会,复曰:“周公制礼作乐,且以文、武之圣开之,成、康之贤继之,太、召、君陈辈左右之,亦不百年而穆王乱;迨东迁而周不可问矣。汉、唐、宋、明不拘古法,亦定数百年之天下,何歉于三代哉?”予曰:“汉、唐后之治道,较之三代,盖星渊不可语也,吾弟未之思耳。吾弟但见穆、平之衰而未实按其列国情势民风也。吾兹不与贤弟论三代盛时。且以春秋之末,其为周七百年矣,只义姑存鲁、展禽拒齐二事,风俗之美,人材之盛,鲁固可尚也;齐乃以妇人而旋师,闻先王命而罢战。由此以思,当日风俗人心,岂汉、唐后所可仿佛哉?”
王子曰:“终见艺学粗,奈何?”予曰:“此乃不知止耳。观大学言明亲即言止至善,见道为粗,是不知至善之止也。故曰‘知止而后有定’。”王子乃欢忻鼓舞曰:“昨子产一段,已深悚我心。自今日当务精此学,更无疑矣。”因述乃父命计田数不清。予曰:“计亩,人以为琐事矣。然父命而不清,非不能为子之一乎?”王子曰:“无大无小,无不习熟,固也。弟昨言栋梁材,兄不以为然。恐天下自有可大不可小之材,如庞士元非百里材,曾子教孟敬子持大体,非乎?”予曰:“孔子乘田、委吏,无不可为。若位不称材,便酣惰废事,此自豪士之态,非君子之常也。孟敬子当时已与鲁政,乃好理琐小,故曾子教以所贵道三,岂可以此言便谓笾豆之事不宜学乎!况当时学术未失,家臣庶士无不能理事者,第忧世胄骄浮不能持大体耳。能持大体,凡事自可就也。”
王子曰:“博学乃古人第一义。易云‘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德’,子路曰‘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可见古人读书,诵读亦何可全废?”予曰:“周公之法,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岂可全不读书!但古人是读之以为学,如读琴谱以学琴,读礼经以学礼。博学之,是学六府、六德、六行、六艺之事也。只以多读书为博学,是第一义已误,又何暇计问、思、辨、行也?”王子行。
越一日,予过其斋。王子曰:“连日思乐能涤人滓渣。只静敬以求惩忿窒欲,便觉忿欲全无,不时却又发动;不如心比声律,私欲自化也。”余曰:“噫,得之矣!某谓心上思过,口上讲过,书上见过,都不得力,临事时依旧是所习者出,正此意也。夫礼乐,君子所以交天地万物者也,位育著落,端在于此。古人制舞而民肿消,造琴而阴风至,可深思也。”
王子又问:“道问学之功,即六艺乎?”予曰:“然。”又问:“如何是尊德性?”予未答。又问:“如何是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盖因程、朱好语上,王子欲证语上之为是也。予曰:“离下无上。明德、亲民、尊德性,道问学,只是此事,语上人皆上,语下人皆下。如洒扫应对,下也,若以语上人,便见出敬;弦指徽律,下也,若以语上人,便见出和。某昨童子将命一段,正是道艺一致,耳目性情一滚做也。”王子怃然曰:“至言!”予曰:“此亦就贤弟之问为言耳。其实上有上,下有下,上下精粗皆尽力求全,是谓圣学之极致矣。不及此者,宁为一端一节之实,无为全体大用之虚。如六艺不能兼,终身止精一艺可也;如一